第一百零九章
直到此时,绿柳三人才反应过来, 你推我我推你, 最后绿柳和绿娥跟了出去。
一路到了正院, 远远就能看到院中灯火通明。
门外廊下立着几个身穿绿比甲的丫鬟,个个屏息静气,垂手伫立。还有几个甲胄分明的将士, 一看这样的画面就知道镇北王已经到了。。
见到这一家三口缓步行来,门前的丫鬟眼中闪过一抹吃惊,也顾不得多想就忙去里面通报了。
不多时, 人再出来,将三人请了进去。
家宴摆在花厅里, 越过一扇黄花梨木镂雕大幅牡丹花开的屏风, 整个花厅就纳入秦明月眼中。
说是花厅,其实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堂, 十分宽敞且富丽堂皇。其上琉璃灯高悬, 所有的桌椅屏风花几等家具都是描金雕花的黄花梨木,地下铺着正红色厚厚的地毡, 一股富贵之气迎面扑来。
堂上摆了三张大圆桌,正中的那张桌子主位上坐着一个大约五十左右的男人。
他双鬓微白, 虎目暗沉,面部线条刚毅, 其上隐有着风霜之色。此时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即使不言不语,都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铁血般气势, 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也确实如此,镇北王镇守辽东二十多年,也就是靠着他,才没让那些金人打入关内。
秦明月有些讶然地眨了眨眼,因为镇北王的面相和祁煊有着五分相似。若是站在一处,不用明言,就知道这是父子。看着英武不凡的镇北王,她几乎不用幻想就能猜出二十年后的祁煊是什么样子的。
镇北王左手边坐着镇北王妃,右手侧坐着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貌美妇人。看其打扮和所坐位置,貌似身份不低。而再往下则分别是祁曜夫妇和祁栋夫妇。
左边那张桌上坐着几个少男少女,若是秦明月没猜错,这些都是她那公公和姬妾们所生的庶子庶女。至于靠右边的那一桌上,则坐着几个年纪不大的幼童,身后丫鬟婆子拥簇,看样子似乎是镇北王府的第三代。
一见祁煊一家三口走进来,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李氏拿着帕子掩着嘴角的笑意,率先开口道“大哥和大嫂真是让我们好等,我们等着也就罢了,父王和母妃可都等了有一会儿了。”
祁曜低声呵斥“父王在此,有你说话的份儿”
李氏忙悻悻闭嘴,眼中却闪着得意的光芒。
秦明月为李氏的智商感到捉急,她还当绿翠已经禀了李氏,万万没想到李氏丝毫不知的模样。她并不知道绿翠确实去了逸翠园,可李氏早就来了正院,自然是错过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接下来要做的事,那边话音刚落,她眉眼一垂,豆大的泪珠就滴落了下来。
她本就是生得貌美,皮肤白皙细腻,眉目清艳如画,一看就是江南水乡才能养育出来的女子。这番未语泪先下的姿态,真是让人见之怜惜不已。
关键她似乎有些胆小,也不敢大声哭,更不敢拿帕子擦泪,就这么低垂着玉颈,下巴死死抵在胸前。似乎还想遮掩,可堂上所坐之人眼神大多都放在他们身上,又哪能遮掩得住,自是看了个正着。
这是委屈上了
可委屈什么呢
大家下意识将眼神望向方才说话的李氏,又将目光移了回去。
至于委屈什么,在场之人心中多少有些数,从世子一家三口所穿衣裳就能看出端倪。
至于为何会来晚,还用说吗都是大宅门里呆久了的,不过是一点点端倪,就能联想到无数事情。
见此,李氏惊怒未定,甚至有些含冤莫白,祁曜脸色阴沉,恨不得旁边坐的妻子当场打死。明晃晃地将把柄往人手里送,她究竟有多蠢
一旁的祁煊拢了拢眉,沉声道“哭什么,别哭了。”
秦明月似乎受到了惊吓,肩膀抖了一下,忙从袖中掏出帕子来擦泪。昀哥儿攥着娘的裙角,仰首看着她“娘,不哭,昀哥儿,擦。”
首位坐着的镇北王脸色晦暗莫名,倒是镇北王妃皱起了眉头“王爷前日击退金人,得胜而归,这么好的日子你哭什么,没得晦气”
语气中充满了嫌恶,而听到这话,正一面拭泪一面对昀哥儿安抚笑的秦明月肩膀一抖,当即跪了下来,同时眼泪掉得更快了。
她越是心急想止住眼泪,越是止不住,不一会儿脸就涨红了起来,从这边看去格外显得可怜。
一声幽幽地叹息声响了起来,镇北王右手边所坐那名美妇人说话了。
“世子夫人真是可怜,王妃您就别训斥她了。妾身想事出必有因,肯定世子夫人受了委屈,才会失了态。”
她是蝶夫人,具体姓氏不可考,府里很少有人知道。只知她素来得镇北王宠爱,镇北王后院的女人不少,也就她数十年荣宠不衰,并为镇北王生下了一子一女。
若论谁是镇北王妃的头号眼中钉,那就非这个蝶夫人莫属了。
关键她拿这个女人根本没办法,两人斗了十多年,镇北王妃日思夜想都想让她死,可直至至今对方依旧活得好好的。所以一听蝶夫人说话,镇北王妃当即呛了回去“要你多话,这里是你能说话的地方”
这蝶夫人也是个能人,被这么当众下了面子,还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只是面上有些委屈“妾身错了。”
镇北王妃碰了个软钉子,更是被气得不轻,她眼中锋芒一利,就想冲着罪魁祸首秦明月撒气。可惜她刚做出个样子,镇北王就冷哼了一声,她当即悻悻闭了嘴。
镇北王眼神望了过来,“起来。”又对祁煊道“把你媳妇拉起来。”
这是自打祁煊入门以来,镇北王第一次将目光投注在这个儿子身上。
祁煊伸手去拉秦明月,她忙低着头站了起来。
昀哥儿紧紧抱着秦明月的小腿,眼泪巴巴的,小摸样别提多可怜了。
镇北王看了他一眼,对旁边立着的一个中年男人道“那院子里的下人每人五军棍,全部撵出府。”
这中年男人是前院的大管事,也是镇北王府的总管,人称德叔。
听到此言,忙垂首应是下去安排了。
之后镇北王再不多言,而是沉声道“摆膳。”
所有人都低垂着头不敢再言,而祁煊也携着秦明月来到中间那张桌上坐下。
随着话音落下,旁边立着的丫鬟们顿时动了起来。不多时,就有一行手提着食盒的丫鬟走了进来,各种山珍海味络绎不绝被摆上桌。
待全部菜上齐,等镇北王拿起筷子,一旁的人才跟着持起筷子来。
镇北王素来威严,所以堂上十分安静。连二房素来闹腾的两个哥儿,也格外安分。
一众人食不知味地吃着侍膳丫鬟夹过来的菜,纷纷在猜测镇北王对世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尤其李氏,公爹出面惩治了泰安院的下人,这对掌管内宅中馈的她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火辣辣的疼她恨不得当即就走,可还是得忍着憋屈和愤慨坐在那里。
这时,有个奶声奶气的童声突然响了起来。
“娘,昀哥儿要吃鱼鱼”
昀哥儿已经能吃饭了,又素来是和爹娘一同吃。他人小,又没有奶娘侍候,就跟在秦明月坐在一起。
方才还被吓得眼泪汪汪的,可小孩子素来忘性大,见着桌上那么多好吃的,人小鬼大的他可兴奋了,指着桌上的菜让秦明月夹来喂他。
场上本是极为安静的,也就显得他声音格外突兀。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有人鄙视,有人看笑话,俱都想着这世子一家到底多没见过世面,怎么把个孩子教成这样,当着人前就讨东西吃。
这么想的人并没有想到,昀哥儿才不过是个一岁多点的孩子,能懂什么。可能他们也知道这个,却是想看笑话的心思占了上风,才会想得如此刻薄。
秦明月本来还有些局促,一感受到那些眼神中有些恶意的成分,当即暗了眼色。
她一改之前表现出来的怯弱,而是眉眼不抬地就跟昀哥儿说道“昀哥儿等等啊,娘让人盛了饭来,咱们一面吃饭一面再吃鱼鱼好不好”
“不吃菜菜。”这小子跟他爹一样是个肉食动物。
“那不行,不吃菜菜长不高,昀哥儿不是说要跟爹爹一样长得高高壮壮的吗”
似乎这高高壮壮很有诱惑力,昀哥儿纠结了一下,就道“那吃一口。”
“一口不行,一口菜一口肉肉。”
说着,她对旁边的一个丫鬟小声道“盛一碗饭来,不用盛得太满。”
这丫头愣了一下,忙去盛了一碗碧粳米饭来。
秦明月接过天青色的瓷碗。
这时,祁煊已经仗着人高胳膊长,连着夹了几筷子菜放在她面前的餐碟上,又威胁昀哥儿“臭小子,好好吃饭,不准闹你娘。”
“臭爹,臭爹”
祁煊就想吹胡子瞪眼睛,秦明月忙拽了他一把,他当即也不吱声了。
“世子夫人,若不奴婢来喂小世孙用饭吧。”旁边一个丫鬟道。
秦明月摇了摇头,“不用了,他有些认生。”说着,将餐碟中的菜一样夹一些到碗里,拿起一根汤匙喂昀哥儿吃饭。
这一家视若无人的态度,简直让等着看笑话的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说人厚脸皮
人家不过是喂孩子吃饭,跟脸皮有什么关系。
说人不体面
当娘的喂孩子吃饭,似乎也没什么不体面的。
唯一能说的就是没规矩了,可镇北王没说话,谁敢越俎代庖,没看见方才李氏不过是一句话,就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所以,还是什么别说最安全。不过心里倒是个个骂起秦明月不愧出身低贱,下贱人生得下贱胚子,哗众取宠,博人眼球,不知丢丑。
这其中以李氏心中骂得最厉害。
不同于其他人的心绪复杂,这边昀哥儿吃饭吃得可欢快了。
他胃口也好,不一会儿就将小半碗饭和菜都吃了,似乎还有不足,又吵着还要吃。
看看昀哥儿,再看看那边两个宛如小鸡啄米似的的孙子,握着酒盏的镇北王眯了眯眼,难得开了尊口道“这小子养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