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处长看到陈友松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也放下心来。
最近他们工作组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在做一个大事情,每个人都非常忙,张处长更是如此,他这几天本来不在平城,而是在惠城县指导工作,但听说陈市长为了修路的事情, 已经连续两晚上没休息了,就赶紧回来了。
张处长最近几个月往下面各个县市跑得多, 对于平城的交通状况有深刻的体会,的确, 不管是城内还是下面县市,就找不出一条像样的公路或街道,修路的确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若是做成了,不光是造福老百姓,也是一项很重要的政治资本,以陈市长现在的位子要往上走,其要么有强大的背景, 要么必须做出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上面的领导即便心里不想擢升你, 但政绩摆在大家的眼前, 不升都不行。
很显然陈市长只能走第二条路。
张处长翻出柜子里的茶叶,给自己和陈市长泡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笑着说道, “这茶不错,等会我倒半罐子走啊”
陈市长不置可否,低下头又开始看文件。
张处长不慌不忙的品完一杯茶,又给自己续了一杯,然后才说道,“友松哥,有时候真不要小看那些小地方,惠成县那么穷的地方,还真有不少大财主这些人也是够聪明的了,前些年政策那么紧,竟然还能守住家财,有的人甚至还能翻倍,的确厉害不过,这些人明面上的身份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财产也都能说明来源”话未说完,陈市长打断他问道,“你们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查完”
三个月前,工作组唯一的工作任务就是彻查平城市内大宗物产和房产的所有权,换句话说,就是要查清平城民间的财产到底都属于谁。这一项工作异常繁琐,有时候要设计政府的好几个部门,因此虽然工作组全员投入,但目前进展还不是很大。
张处长愣了一下,说道,“至少还要五个月”
陈友松不满意的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可以从市政府这边借调人手,一个月以内必须完成”
张处长猛然站起来,一口茶水都要喷了,“一个月绝对不可能”
陈市长不理他,继续说道,“一个月之内查清楚钱在谁手里,然后就修路的事情,在全市内展开募捐,谁要敢手里有钱不肯捐,就抄谁的家一个月之内钱款到位,正好到了明年春天,就可以开工修路了“
张处长瞠目结舌,虽然各地的运动轰轰烈烈,到处都在揪出资产阶级破坏分子,没收资产阶级的浮财,但陈市长做的这么彻底,基本上是一个人也不放过了,这么做会不会引起众怒,或者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陈友松显然看出了他的顾虑,说道,”徐局长虽然下台了,但根据目前的形似来看,不管是谁上台,这些政策都不会变,即便是咱们没行动,估计上头也不会让平城过安静日子,与其这样,还不如咱先动手对了,你要约束住你的那些人,若要有人胆敢从中摸鱼,务必要严惩“
张处长此刻一个头两个大。
他最近在惠成的日子虽然忙,但傍晚下了班是绝对不会加班的,惠成虽然穷,但附近的小渔村不少,政府虽然再三号召渔民打到鱼虾一定要上交到公社去,私人禁止一切买卖。
但宁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上交给集体的傻瓜毕竟是少数,多数人还是选择将一大部分上交,一小部分留下,偷偷卖给城里来的买家。
其中张处长这样的主顾是渔民们最喜欢的,第一出手大方,从来不会讲价,第二他买了也不带走,当场就让渔民简单加工一下,吃完了再走,这样做的好处不光是没有买卖的证据,他还会额外给五毛钱加工费。
吃来吃去,张处长的嘴巴越来越叼,后来就固定在徐老汉一家。
徐老汉是给打了三十年的老渔民了,不但捕鱼捕虾有经验,而且厨艺不错,做出来的海鲜格外有滋味,再配上他家酿的葡萄酒,那真是绝了,当然了,除此之外,他也很喜欢跟徐老汉聊天。
徐老汉大字不识一个,但对很多事都有自己的独特的见解。
譬如他所在的村子徐家屯,村委书记很爱表现力争积极,为了让村民交出更多的鱼虾,村里的大喇叭每天数十遍的强调,让大家不要只顾自己的温饱,凡事要先考虑国家和集体的利益。
徐老汉端上来一盘刚出锅的辣炒八蛸,又给张处长和干事小孙倒了一杯酒,撇了撇嘴说道,”整天就会高姿态这屯里谁还不知道谁他家的两只渔船天天出海,打来的东西不少,往上交到数量也不比别人多,却天天鼓动别人多交“
小孙干事微微一笑,说道,“大叔,你说的对,做事光动嘴是不行的,要落实到行动上”
徐老汉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说道,“可不是那些人也就是会练练嘴皮子一动真章就不行了要我说,这事儿本来就不对,去年政府已经下了文件,规定每家一个渔船交多少鱼虾,现在又要去大家多交,这就好比手里只有两个馍馍,已经上交了一个,还要惦记另一个这和以前的旧社会地主剥削咱们农民有什么区别”
这话有些超纲了,孙秘书正要斥责,张处长瞪了他一眼。
徐老汉看到张处长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又说道,“我是个没文化的人,不懂得大道理,但我琢磨着,我们村书记总强调的集体,集体不是个物件儿,应该也是人嘞,也就是说,集体那些人,让俺们这些人交上来鱼虾他们吃,他们人多吃不饱,还要求我们多交,怎么就不考虑我们也饿肚子呢,而且,集体这些人都是干啥的,为啥不能自力更生”
这话很实际也很有道理。
张处长点点头,说道,“大叔你说的对你放心,只要交够了政府要求的,别人不敢为难你们”
事实的确如此,平城市政府对于农民的公粮,和渔民每年上交到海货都有明确的比例要求,不会无缘无故的增加份额,但倘若是有的地区或者公社上交的数量比较多,会得到上级部门的嘉奖,甚至会算到政绩里面,有的基层干部会因此得到迁升的机会,所以下面才会这么弄。
徐老汉狡黠的笑了笑,他早看出来张处长是个当官的,而且很有可能是个大官儿。
在陈市长手下办事儿,不懂得讨价还价是要吃大亏的,以前张处长太嫩了,缺乏斗争经验,为此吃了不少亏。
他挠了挠头,大着胆子说道,“友松哥,这我可办不到我能力有限,要不,换别人来负责这件事情”
陈永松没被他激怒,反而嗤笑了一声,说道,“怎么,遇到困难又要临阵逃脱”
张处长认真的说道,“陈市长,一个月真的不现实,追踪财物所有权有时候很简单,但有时候要绕上好几个圈子,而且还需要其他部门的配合,这些都需要时间,现在是十一月中旬,今年春节是二月中旬,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我争取年前结束所有彻查的工作,年后再用一个月的时间完成所有的募捐,四月份春暖花开,修路工程就可以动工了”
陈市长沉吟数秒说道,“四月份太晚了最迟三月中旬必须动工“
张处长点了点头。
陈友松低下头又开始看文件,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张处长站起身,将抽屉里的一罐茶叶拿出来,这茶叶是上好的雀舌,落在陈市长这样的人手里,有点可惜了。
陈市长倒不是像那个赵珍珍,完全不懂也不讲究,他是年轻的时候熬夜习惯了浓茶提神,喜欢醇厚的红茶比如铁观音,看不上这清淡的绿茶。
张处长没找到空罐子,干脆将一罐子雀舌全都拿走了。
又刚过了半个月左右,京里还没传来任何消息,但徐局长主动打来了电话。
很明显,徐局长在电话里情绪不高,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他这次退休显然不是自愿的,因为他早过了退休的年龄,这次应该是受了排挤,而且是落了下风,不得不去主动退出。
徐局长对自己的事情不愿意多少,陈友松也没有多问,不过还是拿到了最为关键的信息,接替徐局长的,是一个对他来说并不陌生的名字王桂生。
这个人因为是平城人,陈友松早有耳闻,此人和徐局长的风格完全不一样,狡猾内敛,他之前的职位是保密局局长,在这之前,从未听说过他会插手工作组的事情。d但徐局长的意思,其实王桂生早就对自己的位子虎视眈眈了,这一次应该是走了上头的路子。
王桂生这个人和徐局长不一样,即便在单位是最高领导,看起来也完全没有架子。周一例会之后,为了尽快的熟悉情况,他顾不上歇一口气,就把负责日常事务的卢志伟叫进来了。
事实证明,人必须要受到挫折才能迅速成长起来,和两年期相比,卢志伟现在是真的沉稳多了,虽然换了领导,但他的情绪没受到太大的印象,将日常的工作要点一一汇报给新的领导。
王桂生很欣赏他这种宠辱不惊的年轻人,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
“小卢平时的工作做的不错你是哪一年调到这里工作的”
说到这个卢志伟心里就有点难受了,当初和他一起进来的人,现在级别都比他高了,不过,父亲卢司令说过,两个人一起走路,其中一个人搭上顺风车走快了一程,但走慢的那个人不要着急。
毕竟人不可能总是好远,也就是一时好运罢了。
所以他自己的路要踏踏实实的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
何况,卢志伟的仕途虽然不太顺,但在个人感情上还是很有优越性的,他回京后,经历了米蓝那样不要脸的女人之后,再看别的女孩都特别顺眼,但老婆只能娶一个。他挑来挑去,挑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权衡利弊后,去年还是跟刘政委的孙女订婚了。
刘政委和卢司令的级别一样,而且和卢司令一样早就退居二线了,在军中的印象甚至还不如卢司令,给不了卢志伟任何助力,但这已经是追求他的姑娘里面最好的了。
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卢志伟和米蓝的事情,虽然他已经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父亲卢司令,卢司令又专门和刘政委透了气,刘芸芸知道后更是把米蓝这个女人好一顿骂,他们两家亲家在这件事儿上没有造成误会,但外人就不这么想了。
那时暗地里还有人传卢志伟是个犯。
但自从他和刘芸芸订了婚,这种传言逐渐就消失了。
卢志伟冲王桂生淡然一笑,说道,“王局长,小组成立的第一年我就参加了”
这倒让王桂生有点意外了。
卢志伟出去后,王桂生特意让秘书找来他的档案,仔细翻看了一遍。
他这次从保密局调过来,为了表明就是正常的工作调动以及自己事先并不知情,别说是手下人,就连他用习惯的秘书都没有带过来。因此,需要尽快物色一些合适的人选,经过他的考察之后,逐渐收为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