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到来的第二天, 寒城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两万兵力被编成二十人一组的巡逻队, 总共两千队,日夜不停的在城中各条道路上巡逻, 无论那处有点鸡飞狗跳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他们穿得仍然是那身蓝制服, 背大枪, 看得百姓们心惊肉跳, 生怕一不小心招惹到他们会开枪崩了自己, 因此每次遇到这些巡逻队,所有人都会低下头匆匆走过去, 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这些大兵们都是从天南海北汇聚到一起的,操着各种不同的口音。因为常年在外打战,沾染上了兵痞气, 行为举止总过于不拘小节。
上午阮苏带着小曼来到百德福, 刚打开账本,就有两个这样的兵勾肩搭背醉醺醺地走进来,踹了一脚离他们最近的桌子,大喊道
“给爷爷上菜”
店内正在吃饭的客人被他们吓了一跳,犹豫着要不要放弃吃了一半的菜走人。
阮苏给彭富贵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上前赔笑。
“各位兵爷,上午好啊,想吃点什么我们店里的拿手好菜可多着呢,一顶一的好吃”
一个人大着舌头,伸出根食指。
“你给我来、来、来一只烧鸡。”
他面露难色,“真是不好意思, 鸡鸭鱼肉这种大菜厨房还没准备好,中午才开始供应。”
“那你让我吃个屁”
彭富贵最不缺的就是好脾气,饶是被对方喷了满脸酒味的唾沫星子,也一点都不生气,掏出帕子擦了擦,继续赔笑。
“虽然没有鸡鸭鱼肉,可是我们有上好的点心啊。听您的口音是从南方来的吧,要不来份肠粉”
他旁边那位骂骂咧咧道
“什么狗屁我们在外辛辛苦苦打战,你们躲在大后方享福,就拿碗肠粉糊弄我们给老子上肉上鱼翅熊掌”
彭富贵毫不气馁,继续劝他们,谁知后开口的那位脾气大得很,居然对他当胸便是一脚,踹得他仰面倒地,还拿出枪指着他的脑袋。
客人们吓得抱头鼠窜,账都没结就跑出了店。
伙计们面无人色,争先恐后的往后院里躲。
账房反应贼快,第一时间用算盘护住脑袋,蹲在了柜台底下。
小曼怕阮苏被殃及,打开身后存放账本的柜门要她钻进去。她却摇摇头,挂上微笑走到那两人面前,抬手按住了他的枪口。
“二位保家卫国,劳苦功高,当然得吃点好的。来,坐下喝杯茶,想吃什么我这就让厨房给你们专门做。”
二人看见她,眼睛齐刷刷一亮,收起枪饶有兴致地问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小曼不愿意她被这些兵流子调戏,跑过来要替她说话。她抬手将她挡在身后,笑吟吟地说
“你们想认识我呀那就先坐吧,等饭菜上桌了大家慢慢聊。”
她的言语就像一阵春风,看起来温和得没有半点攻击性,却比炮弹更有力,悄然无声地缴了他们的械,让他们坐在了椅子上。
阮苏询问了他们的口味,走向厨房,吩咐伙计给他们泡一壶上好的龙井解解酒。
小曼赶紧跟进去,痛心疾首地问
“太太,您难道真的要好饭好菜伺候他们这种兵流子我见得多了,打战未必有多大能耐,仗着自己上过战场就天上地下目中无人了,尽到城里欺负老百姓,吃饭都未必给钱”
阮苏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那你还”
“彭富贵。”
阮苏叫了声,他跑到她面前。
“老板有什么吩咐”
“你来给他们做菜。”
“我”他吓了一跳,想说自己的手艺早就只能排在全店最末了,连扫地的伙计都比他做得好吃。
可是看看阮苏的眼神,分明是深知这一点才特意让他做的。
他顿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嘿嘿一笑,跑进厨房抄起菜刀开始切菜。
彭富贵这人有个本事,就是做得菜表面上看着像模像样,只有亲自品尝了,才知道那味道堪比毒药。
两位士兵喜欢吃肉,他很快出锅了一盘爆炒牛柳。
阮苏捏一根最细的尝了尝,冲他比个大拇指,亲自端出去。
那两人不喜欢茶,自作主张的从酒柜里拿出两瓶威士忌,一人抱着一瓶豪饮。
阮苏不气不闹,放下盘子问“二位可是荣大帅手下的”
军队等级森严,他们只是小兵,与荣凌云之间差着十万八千里。
但在美人面前谁肯露怯,当即说道“没错,我们跟着大帅出生入死。”
“不知大帅为何突然回寒城”阮苏说完立即补充了一句,“二位别嫌我话多,我这辈子没见过几个当兵的,对你们很好奇呢。”
荣凌云这次回来给外界的说法是保卫寒城,但从种种举止来看,这种说法是欲盖弥彰的。
知道实情的人只有荣闲音和市长,两人嘴巴闭得紧,连段瑞金也不知道确切理由。
阮苏如今最担心的就是荣凌云假借公务之名为弟弟出气,陷害段瑞金。
倘若他们知道了对方回来的目的,或许能反败为胜。
两位大兵喝得晕乎乎,心中的防范早已卸下,直言道
“要不是打了败战,谁愿意回来早就在外面吃香喝辣了,何苦走那几百里路,腿都差点走断。”
原来是打了败战
阮苏心里有了底,把筷子递给他们,“来,尝尝我们的招牌菜赤龙戏珠。”
名字是她随口瞎编的,两人却很捧场,大叫了一声好,夹起一大筷子塞进嘴里。
彭富贵站在后门处,期待地探出脑袋。
阮苏笑眯眯地问“好吃吗”
他们艰难地咽下去,只觉得脑中酒精都淡了不少,哑着嗓子难以置信地问
“这是你们的招牌菜”
阮苏眨眨眼睛。
“是呀,一天最少能卖一百盘,掌勺的厨子胳膊都炒粗了好几圈呢。”
她说得如此笃定,令二人不仅怀疑是不是自己味觉出了问题,放下筷子说
“先尝尝别的吧。”
阮苏回头高喊“给兵爷上菜”
彭富贵窃喜,端着盘红烧肉颠儿颠儿地跑过来,模样比第一次拿到薪水时都开心。
“来,赶紧趁热吃。”
二人拿起筷子,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听到门外传来车声。
紧接着一个相貌不凡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快步走进来,抓住他们的衣领,一手一个,丢出大门外。
他们屁股险些被摔成八瓣,气得大骂
“你他妈的知不知道老子是谁我一枪崩了你”
两把枪被丢出来,重重地砸在二人脸上。
男人站在门内,居高临下,神色淡漠,气场令人无法忽视。
“你们不如回去问问你们的荣大帅,这段瑞金太太的饭店是不是你们有资格乱闯的”
他们不知道段瑞金是谁,见他如此有气势,怀疑真的惹上了不该惹的人,捡起枪灰溜溜地跑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到桌旁。
阮苏托着下巴对他笑。
“你怎么来了今天没去矿上”
去了,半路听说有兵去她店里撒酒疯,于是又回来了。
段瑞金想起进来时看到的画面,自己担心的要死,她却跟人有说有笑,心里很不爽。
“下次再有这种流氓痞子进来,你直接用扫把赶出去,赶不出去就用开水烫,别见谁都笑。”
阮苏看他气成了个醋坛子,忍俊不禁,嘴上却故意说“那不行,万一我得罪他们,荣大帅去找你麻烦怎么办”
段瑞金与她相处这么久,早把她的鬼灵精怪摸得透透的,哼了声道
“你以为我会信你”
阮苏笑了两声,正色道
“好吧,我不开玩笑了,实话告诉你,我可是给你打听到了一个秘密呢。”
段瑞金把头凑过去,她趴在耳畔小声说了一通。
他听完后若有所思,“难怪”
“难怪什么”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封邀请函,放在桌面上。
邀请函是白色的,用黑色的字体写了内容,阮苏扫了几眼,明白了大概。
昨日举办的接风宴是公开的,面向所有士兵的。今晚这场接风宴则只邀请了荣凌云与几个高级军官,士兵并不知情,寒城里的达官显贵却都收到了邀请,乃是一场笼络人心之宴。
段瑞金道“荣凌云一向对商人嗤之以鼻,认为都是投机倒把之辈,我还在想他这次怎么改了性子,愿意放下身价联络这些人,原来是失了势。”
阮苏想到另一方面,心情大好。
“这么说来,他应该不会为了荣闲音来为难你了”
段瑞金不置可否,起身道“我先去矿上处理些事情,下午来接你。”
“接我”
他歪歪脑袋,“今晚去的人龙蛇混杂,你不待在我身边,不怕我羊入虎口”
阮苏愣了好半晌,等他走得没影了才回过神,心道这人越来越不要脸。
就凭他先前对付荣闲音的那些手段,谁是狼谁是羊
段瑞金是个说话算话的,下午果然从矿上回来。阮苏已经在公馆等他,为他搭配好了三套适合参加宴会的衣服,让他自己选一套。
他毫不犹豫地选了最简单的黑西服配白衬衫。
阮苏十分惋惜,“干嘛不选这套红的呢多好看啊,又打眼,就算晚上停电了,我也一眼就找得到你。”
段瑞金道“我往后的人生里只愿意穿一次红的,想知道在什么时候吗”
阮苏脸一红,把衣服塞进他怀里,“快点去换,我要开始选我的了。”
他穿好衣服回来,发现她站仍然在衣柜前,对着满柜子的衣服犯难。
“穿什么好呢”她嘀嘀咕咕的拿出一条白色的旗袍,放在身上比了比,“好看吗”
女要俏一身孝,她皮肤白,穿白色当然好看,只是
段瑞金说“你为什么不挑自己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