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弹劾谢沣、要求将谢沣以谋逆罪论处的奏折,就如雪花般飞向内阁。
谢茂蹲在皇庄里装腔作势,朱批群臣“谢沣,朕兄之长子,杀之难安宗庙。尔奏其谋逆,证据何在听风言事,慎之,慎之。”
拿了朱批的宗室大臣一看,谢沣我哥儿子,杀他需要证据,你给朕找证据来,快
重赏之下岂没证据何况谢沣本身也不干净。下一回弹劾谢沣的奏本就厚实了许多,个个言之凿凿表示我有人证物证,谢沣他带兵去皇庄就是心怀不轨。更有狡猾者揣测天心,将灵狐髓案也重新翻了出来,不止攻击谢沐与已死的谢深,顺便把死了的紫祁王也坑了进去。
灵狐髓案中,谢沐生母吴德妃娘家首当其冲,吴德妃也被处死了,谢茂没动谢沐,显然是顾忌物议,没正大光明地对孝帝亲子下手。可是,谁不知道他想弄死谢深臣代劳了
死在灵狐髓案中的善麓王则是紫祁王的兄长,那谢深死得不明不白的,还有传言说是皇帝干的,必须不能是啊,给陛下翻案谢深的死就是紫祁王干的紫祁王和善麓王一样想造反
墙倒众人推。何况,还有利益做饵
刚开始弹劾谢沣的奏折还是很有逻辑的,看得出是请了高人操刀,到后来乱七八糟的弹劾折子多不胜数,每天都要用车拉到皇庄,什么狗屁不通的罪名都有。
比如弹劾谢沣吃饭翘脚。他住在皇宫里啊,翘脚吃饭就是对皇帝不敬
比如弹劾谢沐言必称先帝。先帝都山陵崩了,他一直念着先帝干什么这是怀念前朝皇子身份,觊觎大位,就是想谋逆
如此疯狂乱相,内阁六部重臣本来应该上书进谏,正本清源。然而,才死了两位阁臣。
兔死狐悲的沉默笼罩在文华殿,陈琦读着皇帝写给纪默声、赵良安两位阁臣的祭文,字字情真意切,句句悲愤伤心,听说皇帝致祭时当场泪流不止。
陈琦擦了擦眼角,将写好的规劝奏折丢进炭盆里,看着它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不管皇帝是真心还是假意,朝臣们都在此事上选择了沉默。
使刺客杀阁臣。这件事做得太过分了,越过了所有文官大臣心中的底线。
朝臣们也不是傻子,皇帝是很无赖,可皇帝也不敢擅杀重臣吧他再不要脸,往左都御史蔡老大人嘴里灌的也不是鸩酒。往日觉得皇帝行事荒谬狂悖,和那群连阁臣都杀的疯子比起来,到底还是皇帝更可靠两分。
就在群臣都以为皇帝会和灵狐髓案一样快刀斩乱麻时,皇帝下旨,命三法司会审谢沣谋逆案。
皇帝说是谋逆案,这案子基本上就定性了,谁也翻不了。
叫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不过是要这三个专业的衙门,从各种乱七八糟的弹劾奏折证据之中,整理一份证据链完整、可信、能够记档,留给后世交代的法卷,把谢沣钉死在“谋逆”的罪名上罢了。
皇帝哪里是狂悖妄为这位是心里太清楚了。顺势而为借力打力,有什么锅子下什么菜。
灵狐髓案牵扯到衣飞石,往下深查难免翻出不尴不尬的事,相对而言皇帝不怎么占理,又不耐烦被挟制,所以一阵狂风暴雨拿出暴君的架势,试图把幕后黑手摁死在源头。
如今宗室再度出手,弄死了两位阁臣,这就不是皇帝不占理了。他不止占着道理,还拉扯着兔死狐悲的朝臣,所以他敢钓饵戏人,还敢把这事发落到三法司给他办成铁案,千秋万古都没人敢翻的铁案若是三法司在这件事上不出力,得罪的不仅仅是两位死去的阁老子弟门生,而是所有朝臣。
陈琦叹息一声,他很早就看出当今这位不容易伺候了。为人臣子的,不怕皇帝脾气坏,就怕皇帝脑洞大。偏偏谢茂行事天马行空、完全不在乎规矩体面,前朝孝帝无非是猜忌重些,摸清了秉性就能应付自如。如今这一位陈琦是真的摸不透他下一步想出什么招。
“圣驾何时回京”旁边的吴善琏问道。
如今陈琦在内阁排位第一,皇庄来的信函也是陈琦先看,是以吴善琏要问。
“谋逆案没结案,只怕是”陈琦摇摇头。
吴善琏是个极古板的人,心中极其不爽皇帝这不要脸的作派,堂堂圣天子,要杀人就杀人,装腔作势坠在皇庄里要挟群臣算什么本事还要不要脸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很古板,所以他不会在任何时候妄议君王,哪怕是腹诽也赶忙打住。
这两年内阁缺了太多人,先是被一把火烧死的季擎,首辅又“病休”,本来内阁人就吃紧,这回又没了纪默声、赵良安,就剩下陈琦与吴善琏熬更守夜地撑着,两个本来政见不合,很有点彼此看不顺眼,没事我肯定不理你的姿态,现在也不得不抱团取暖了。
没办法,以前还有纪默声在中间传个话,现在纪默声殁了,难不成叫文书传话
阁臣之间能讨论的话题,事关绝密,伺候的文书是绝不能知道的。
咚咚咚
隐隐有鼓声传来。
陈琦与吴善琏都吃了一惊,立马就有门外伺候的文书溜出去察看。
“陈阁老,吴阁老有人敲登闻鼓”
内阁所在的文华殿距离长安门不远,长安门下就有一面登闻鼓,供庶民击鼓启天。
然而,这面鼓轻易是不许人敲的。京城各处衙门众多,除了五城兵马司,另有缉事所,都察院,无论什么冤情奇案,找对衙门都能解决。长安门下的登闻鼓有专门的兵卒守护,想要敲这面鼓并不容易。
如今皇帝都不在京城,谁会去敲那面鼓又是怎么在兵卒的守护下敲响了那面鼓
陈琦忙穿好足衣踏上靴子,伺候在旁的文书替他披上大衣裳,他出门听了听,鼓声已经歇了。才一会儿,就有文书面色古怪地前来禀报,说“镇国公府华阳侯衣飞琥、华阴侯衣飞珀,击鼓乞见天子,为其姊崇温县主喊冤据两位侯爷说,是其姊夫裴露生亲手杀妻。”
孝帝初登基时,就给衣尚予的四个儿子统统封了侯。衣飞琥、衣飞珀虽才七岁,侯爷已经做了近三年了。所以,这两位年纪虽小,架不住人家出身好又有爵位在身。他们俩要去敲登闻鼓,守鼓的兵卒还真就拦不住。
陈琦也知道衣琉璃死了,毕竟太后是通过他做的媒,嫁的又是他门生裴尚书的嫡长子。
不过,他一直以为衣琉璃是正常死亡。这年月死个女人不是很正常吗听说衣琉璃怀了身孕女人生孩子可是过鬼门关,怀着孩子更是娇贵,磕着碰着就不好了。这会儿听说衣飞琥、衣飞珀敲登闻鼓,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出面的是衣飞琥、衣飞珀,这要是没有衣尚予在背后撑着,两个七岁的孩子能干得出这事儿
这是要翻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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