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三年,初春。
宣京城,及第巷。
巷口的牌坊高高屹立,风蚀斑驳的木梁与灰土色的石基,已经百年风雨。两边开满客栈食肆,及第客栈、状元楼、金榜阁,但凡是好寓意好彩头的名字,在此处皆可见。
巷尾一间赁出去的宅子前,此时聚集围观的百姓,黑色缁衣红腰带的衙门差役们把守着出入口和两边,严阵以待。
眼看着春闱在即,京里竟然出了采花贼。
五日前,是信国公府的表少爷。
今天倒霉的这位举子姓柳名云生,浒洲人氏。在京中住了小半年准备参加此次春闱,才名远扬,是坊间押注的热门人选。
屋内传来悲怆之声,“爹娘,孩儿不孝,对不起你们”
不大的房间里,柳云生悲愤欲绝,似要撞墙,另一位举子张向功死死拉住他。除了他们两人,还有负责此案的顺天府尹李太原及几名衙役。
李太原已近五旬,平时弥勒佛般的脸此时愁容满面,原本额间的三道褶子生生皱成了五道,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此案关系重大,他一个小小的府尹,得罪不起权倾朝野的信国公。
柳云生家境贫寒,并无书童。事发后,忙里忙外的都是同住的举子张向功,张向功也是第一个发现他出事的人。
“云生兄,你想开点,万不可寻死。若真过不去,大不了称病回老家,等此事风声过后再从长计议。”
真要是就此离去,只怕一生都会蒙上阴影。再也无缘科举,郁郁终老。
柳云生面露凄苦,“想我堂堂浒洲解元,进京之日全村人相送。出了这样的事,如何面对家中父母、邻里乡亲”
“我大启有十九洲四十八郡,每三年一次秋闱取各洲府头名为解元。一届乡试解元数十位,且莫说往届加在一起,数不胜数。一个解元的名头,不值得你视之比生命更重要。”
随着冰玉相击的声音落下,一人进来,陋室生辉。
李太原不由得老泪纵横看向来人,止不住热泪盈眶。可算是把这位祖宗给盼来了,他这把老骨头和头上的乌纱帽算是保住了。
来人约摸二十来岁,一身朱红的一品勋爵正袍,袍襟与袖口处绣着繁复的纹理,胸背两面各绣着麒麟图。暗沉的朱色不仅无损于他的俊美,反而将他衬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此人正是荣昌侯晏玉楼。
“侯爷,下官给您老人家请安。”李太原迎上前,恨不得给这位祖宗多烧几柱香,日夜供奉着。
柳云生听到侯爷二字,惊讶抬头。视线之中先是看到那袍服上金线绣成的麒麟,唯妙唯肖连眼睛都似活的一样,那长长的须扬着,极为霸气。
目光上移,触及那金色朝冠下的盛世美颜,只觉呼吸一窒,脑海中一片空白,仿若灰蒙蒙的天际中裂开一道缝,漫天的云彩飘出来,紧接着霞光大盛,仙人恰似从天边而来。枉他满腹经纶,知晓万千错彩镂金的华丽辞藻,竟无法形容眼前男子的俊美。
人人都道荣昌侯貌比潘安,矜贵无双,果真名不虚传。
“宣京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本官受先帝所托,自当替陛下分忧。”
晏玉楼说得凛然,李太原忙拍着马屁,“侯爷高风亮节,下官自愧不如。还请侯爷您指条明路,救救小老儿。可怜小老儿为官三十载,眼看就要致仕归隐,不想来碰上这等祸事。要是晚节不保,岂不是辜负陛下的厚望。”
这个老人精,睁些说瞎话。晏玉楼容色淡淡,并不理会他的卖惨。陛下才四岁,能对这些臣子们有什么厚望。
即便是有,那也是想这些臣子陪他玩游戏。
“李大人所言极是,此等贼子须尽早捉拿归案。”
“侯爷,近几日来,下官是急白了头,吃不香睡不好,恨不得那贼人来采下官,好让下官趁机抓住他。可惜啊,下官年老色衰,要不然一定以身涉险,让其他人免遭毒手啊”
晏玉楼瞥一眼他的老脸,有些膈应。这朵老菊花,能在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上多年,早就修炼成了老泥鳅精。越是为官多年的人,越是老油条,插科打诨的本事倒是越发的炉火纯青。
她揉一下眉心,浮起些许不耐,“李大人,说正事。”
李太原讪讪,“侯爷,您看下官年纪一大,话越发多了。昨日国公爷命下官三日之内结案,否则就办下官一个失职之罪,摘掉下官头上的乌纱帽。侯爷,下官为官多年,一向勤勉不敢懈怠”
信国公姬桑,可不是一个好讲话的人,且为人极为冷漠刻板。李太原惧怕那位国公爷,光闻其名都浑身打冷颤。
“李大人”晏玉楼不悦,这老滑头话真多。
“下官又多言了。”
李太原闭起嘴,模样有些可怜,眉眼耷拉着老态尽现。
柳云生看着德高望重的李大人在荣昌侯面前如此听话,略有些的失神。先前一心求死的心情,莫名得到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