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朱瑙出门去集市。
他在集市漫无目的地闲逛,时不时停下脚步向摊贩问问价钱,闲聊几句。
从前他手里没钱租铺面、雇人手的时候,他便常在市集里逛。一旦碰上物价低于市价的东西便买下来,加点钱转手倒卖出去。一笔买卖赚的钱不多,可日积月累也攒下不少钱。如今他有了钱,却仍爱逛集市。
一切似乎都和往日没什么不同,然而在集市的各个转交暗处,许多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个凉棚后面,两个青年凑在一起,小声交谈。一名青年道“他在看草药。难不成以后他还打算继续做药材生意”
另一个青年脸色不大好看。他是李绅家的仆人,打从朱瑙不开药店以后,李家药铺的生意好了许多。假若朱瑙又要回来,他们家的日子必定又要吃紧了。
忽然,他的胳膊突然被人拽了一下。“快低头,朱瑙在看我们”
青年回过神,只见不远处朱瑙果然对着他们的方向张望。此时他若站着不动,倒也不会惹人起疑。可他一时心虚,竟下意识地往凉棚后面躲。
过了一会儿,他从凉棚后出来,只见朱瑙还在集市里闲逛。
“他没发现我们吧”
他的同伴盯着朱瑙看了会儿,见朱瑙并无异样,摇头道“应该没有。”
两人松了口气。
朱瑙在集市逛了一上午,悠哉地离开了。他走了没多远,忽听前方一阵喧闹,拐过街角,只见一堆人围在烧饼摊前看热闹。
一名路人道“啧啧,又来一个。把这小子的手剁了吧,免得他再去祸害别人。”
另一人道“就是。什么时候能把咱城门关了,为何放这些人进来”
朱瑙走进人群里,只见一个骨瘦嶙峋的少年跪在地上,那姿势仿佛一只缩进壳里的乌龟。他身边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是烧饼铺的老板刘春。刘春试图把他少年从地上拉起来,抢夺他怀里的东西。可那少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刘春胳膊有他三倍粗,竟死活拽他不动。
两人角力了一会儿,刘春未取得上风,不由急眼了,开始对少年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骂咧咧“狗杂碎,我让你抢看我不打死你”
刘春力气惊人,可那少年入定般承受着拳腿,竟一声不吭。
朱瑙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少年怀里竟抱着几块烧饼。被他用力挤着,饼屑落得满地都是。
这倒也怪了。一个烧饼不过巴掌大,这少年若饿极了来抢食物,大可抢了就吃,吃了就跑,吃进肚里以后那刘春也奈他无何。何苦抱在怀里这样子倒不像要自己吃,而是要带走的模样。
再瞧那少年的跪姿,仿佛磕头一般。
刘春继续殴打那少年,地上的泥土已溅了星点黑色,似是人血洇进土里。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时不时还有人大声叫个好,激得那刘春拳脚愈发密集。那少年逐渐跪不住,趴倒在地。
突然间,落在他背上暴雨般的拳脚停下了。一双素布靴出现在少年的视线中。他微微一怔,抬眼望去,看到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皮肤白净,眼睛细细长长,唇角微翘,天生便是一张和善带笑的脸。
少年在看朱瑙的时候,朱瑙也在打量少年。这少年的脸庞生得稚嫩,约莫只有十四五岁,手脚十分纤长,因饿了太久,身板过于单薄。他的五官虽未长开,却已见英武之气。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竟如狼目般炯炯。
片刻后,少年听见朱瑙温声开口“他抢的这些烧饼总共多少银子”这句话是在问烧饼摊老板刘春。
少年一惊,诧异地看着朱瑙。
刘春道“他抢了五个烧饼,总共一两银子。朱兄,你要替这小子付账”最近粮食紧缺,烧饼的价格也飞涨了数倍。
朱瑙并没有回答。他蹲下身,和那少年对视。
他温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戒备地看着他不做声。
顿了片刻,朱瑙又问“我若替你出钱,你如何还我”
少年一怔,不解其意。他身上但凡还有半点值钱的东西,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朱瑙微微笑道“我不做亏本生意。你若不打算还,我便走了。”
他的话不仅令少年茫然,围观的众人也都傻眼。他们原以为朱瑙要做善事,哪知钱还没掏,他竟先跟人谈起还债的事。难不成还要算算利息果然是个重利轻义的商人。
良久,少年终于哑声开口“我没有钱。”他很久没有吃东西,发出的声音仿佛揉搓枯草团般沙哑。
他的话让朱瑙奇了一奇“你如今没有钱,难道一辈子都没有钱”
少年愣住。他似乎不太明白朱瑙的意思,惊疑不定地看着朱瑙,半晌没出声。
朱瑙等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愿意”
少年依旧不开口。
朱瑙站了起来,惋惜地摇摇头“那就算了。”说罢便不紧不慢地走了。
烧饼摊老板刘春“”
他刚发泄了一半的怒火被打断,一口气吊着不上不下,都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殴打这个抢他烧饼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