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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飘空便见秋, 法身须透闹啾啾,明年更有新条在,恼乱春风卒未休。注透法身句”
法座上, 建仁帝直起身。
就见善元子嘴里吟着,一边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道长说的是,人的烦恼就像野草,一时斩尽无用, 只待春风一吹又生。”
“陛下为何困惑”
建仁帝皱起眉,从来不曾在外人面前透露的帝王心, 大抵这次是真受打击了, 也可能是心太乱, 竟让他面上显露出几分踌躇之色。
善元子静静地立着。
过了一会儿, 建仁帝沙哑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朕, 原本打算, 赐皇后一个孩子。有了这个孩子,也能保她、保杜家、保定国公府一世安稳。”
“太子之死, 非朕之过, 皇后病薨,让朕万分痛心, 此乃惨绝人寰之事, 乃人之大难。朕想, 朕贵为天下之主, 定是朕坐拥这偌大的江山, 上天才会让朕遭受这一切的磨难。”
一开始建仁帝说得极慢, 到后来语速未变,人却激动了起来。这期间善元子一直静静听着,未发一言, 只是捏着胡须的手微微收紧。
“朕,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实则人力终究难于胜天,普天在上,三清道尊在上,难道真要让朕经历种种磨难,最终才能获得逍遥自在”
“陛下可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何修道”
建仁帝目露迟疑,但还是答道“自然是为了超脱。”超脱一切凡尘俗世,超脱人之寿命桎梏。
“陛下既然想要超脱,那为何还要动怒”
“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
此言出自庄子,其实也就是在说,因外界遭受的纷杂烦扰,平添许多困扰,此乃人道,也是建仁帝在感叹自己未得大道,至今还是个凡夫俗子,所以才会因为烦恼生怒。
善元子抚须大笑“既然陛下能明悟这般道理,就说明陛下离神功大成不远哉。”
“果真”
“自然。”善元子颔首,又道,“难道陛下还不信贫道陛下本就是真龙降世,受诸神庇佑,下凡应劫而生,自然非同一般凡尘俗子。当陛下能明显感受到劫难,说明陛下离大道越来越近了,就好像那黎明之前的黑暗,已经离天明不远。”
建仁帝又惊又疑,又喜又悲,一时脸色之精彩,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须臾之后,他终于平复下来,道“若朕有一日得道超脱,定然不会忘了道长。”
“只是”善元子有些迟疑。
“只是什么”
见善元子迟疑的样子,建仁帝的心又提到半空中。
“方才贫道听陛下说繁衍子嗣之事,我道教虽不禁女色,可陛下早失元阳,到底与神功有碍,虽然这些年陛下励精苦修,弥补了这些的损失,可如今陛下神功将成,这时候还是多多注意才是。”
建仁帝皱起浓眉,脸上看不出喜怒。
善元子表面没什么,心中却惴惴。
他并不知,建仁帝实则在心中暗暗想着心事。
本来晚香因为身体原因,暂时无法孕育子嗣,致使建仁帝希望落空,因此而大怒。突然善元子来与他说,他即将神功大成,此事算是一喜,可神功大成偏偏要暂时戒了女色,以免影响修炼。
这一饮一啄,看似无常,冥冥之中却暗合天意。
让建仁帝感叹之余又体会到一丝天道的偶然,让他不禁心中生喜,也没再跟善元子多说,而是说突然悟道让其退下。
等善元子离了玉溪宫,回到占星阁,一身汗早已是湿透了他的道袍。
阁中,善成子靠在法座上,两个执扇的道童正轻轻地为他打着扇子。
法座前放着一尊鎏金镂刻的三足冰釜,冰釜里堆着正冒着白烟的冰山,随着扇子的煽动,阵阵凉意翩然而至,在这炎热的夏日中真是极致的享受。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大热天的,你不待在屋里歇凉,跑到外头去做甚”善成子悠哉悠哉道,示意道童给他端水,顷刻一碗放了蜜的酸梅汤下肚,真是从汗毛眼里都透着舒坦。
“歇凉”见善成子这样,对比自己的狼狈,善元子哪还有什么好脸色,“你能歇着,难道我也能歇着都歇着,哪天命都不保”
此时的善元子哪还有人前的仙风道骨,骂完张罗着脱下外面的道袍,又挥手让两个道童退下,明显有话和师弟说。
“师兄,你这到底是咋了”
善成子也看出不对,搔搔脑袋坐了起来。
他本就体型痴胖,这两年更是胖得厉害,一动起来,身上的肉山一阵颤动,若不是一头的白发衬着,和那乡间的屠户也不差,看得善元子又是气恼又是心生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