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眼皮一跳,默默地拍了拍朱说的肩头“回房取上你平日最爱的蜜汁肉脯,一起用饭去吧。”
等用完午膳,各自回到房里稍作歇息时,陆辞也闲卧在床上,将方才看到的一幕稍微梳理了一下。
通过那一番观察,他基本已经可以肯定,那十数人是共同敛财,雇佣被围住的那位代为怀挟书册了。
巾箱本即为一些小书坊暗中售卖的一项小发明,专刊经史子集和程文于小板上,专供怀挟之用。
加上一群人聚在某间房里,很容易就引来注意;而围在人来人往的天井,别人哪怕看见了,也只当做是结伴之人在谈天说地,不会轻易起疑。
陆辞在打量他们时,就发现他们还安排了一人,不着痕迹地守在了衡鉴堂的穿廊口,就为防备有官忽然出现。
对雇佣方来说,只要花一些金钱让别人承担舞弊的风险,若能进展顺利,那当然是皆大欢喜;若是被人发现,受罚的也只有挟书的那一人。
而对被雇佣方而言,由于获利颇丰,哪怕大多数士人都爱惜羽毛,总有家贫又自知才学不足怕是难中者愿意铤而走险,要挣这笔外快了。
陆辞当然是不会容许这种群体作弊行为,就此进展顺利的。
开什么玩笑,要让那一群人靠作弊得解的话,岂不是衬得为备考累死累活的自己像个傻逼
他当时固然可以直接向监试官揭发,但这样就只会让受雇挟书之人被撵出去,那十几人却能轻易以不知情为由撇清关系,照样可以应试,不会收到丝毫连累。
并且还轻易将自己暴露在了那群人前,之后还得防备打击报复,可谓得不偿失。
因此陆辞并未声张,也不欲让嫉恶如仇的朱说知晓太多,省得对方沉不住气,打草惊蛇。
要捉就得捉个人赃俱获,一个不落,还必须得将自己摘干净了。
那么,得了挟书的那群人,哪怕躲过了检查,在进了巡视森严的考场之后,又要何时才能翻看呢
陆辞想了想,忽唇角微扬,有了主意。
等陆辞很快布置完毕,再回来时,就见屋里多了一人。
蔡齐正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行李,听得后头传来脚步声,赶紧打起精神,转过身来,先向陆辞拱手一礼“这位一定是陆辞陆郎君了。鄙人蔡齐,因事耽搁,方才晚到了些,未及问好,还请见谅。”
对方客气有礼,陆辞自然也投桃报李,笑着回礼后,就与蔡齐寒暄几句。
蔡齐的头上已有不少华发,再一问起,已年过不惑了。
这是蔡齐第三次应举,前三回无一例外,全饮恨倒在了解试这步。他闭门发奋苦读了五年,踌躇满志地去准备应解,却因运气不好,赶上了连年诏停贡举。
好不容易等到大中祥符二年开,他又因父亲病逝,要守孝三年而不能去,再度错过了。
蔡齐苦笑道“不怕陆郎笑话,若是这回再不中的话,家中所剩资财,应也等不到下回,而需为维持生计做考虑了。”
似蔡齐这样因屡考不第而穷困潦倒,不得不改行他业的士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拥有足够的毅力和财力,等到朝廷那并无实职,只聊以慰藉的特奏名制赐予科班出身者,永远只是少数。
说到伤怀处,蔡齐也没了谈兴,陆辞更不欲勉强他,二人便默契地各忙各的去了。
在引试前的这一晚,除了心态最平常的陆辞以外,所有人都彻夜难眠,无法阖眼。
等到天光大亮,巡铺官敲起了铜锣,催促士人们备好物品,挨个进入考场时
在一个个精神萎靡、衣衫不整、甚至手忙脚乱丢三落四的士人中,容光焕发,始终挂着从容微笑的陆辞,就如鹤立鸡群一般,无比显眼了。
朱说他们也还好,在始终难以入睡后,就点燃了陆辞事前就着他们每人一份、备好的安神熏香,总算睡了两三个时辰。
但始终不比陆辞的精气饱满,从容淡定。
他们只当陆辞是信心十足,却不知对方怀的是头回大可落榜也无所谓,只当探探路的轻松心态,跟彼此检查了一下文房和试纸后,就在巡铺官的虎视眈眈下,于监试官前排成了一队。
见惯士人们走到检查的这步,才在他们公事公办的问询下猛然意识到自己漏了什么,发疯一样跑回去取的狼狈;以及满头冷汗、手脚发软,问话后恍神半天才回的紧张姿态
轮到陆辞时,这位面无表情的监试官才终于有了些神色变化。
陆辞微微笑着,将文房和试纸悉数从袋中取出,摊在小木桌上,不疾不徐地退开一步,礼貌道“有劳。”
等监试官看完,点了点头后,陆辞又很快收好,不耽误身后的士子片刻功夫。
随人入座时还不忘轻声道“多谢。”
监试官严肃地点了点头,并不与他有半句交谈。
这才像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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