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吐蕃赞普唃厮啰而言, 北伐夏国的意义,是非同一般的重大。
吐蕃与党项之间,辖地毗邻, 游牧习近, 从来就有着不共戴天的积年宿怨。
而随着时光推移, 曾强横一时的吐谷浑渐渐衰败,一度势微的夏国却渐渐崛起。二者国力此消彼长下,如今堪称势均力敌,国主年岁相近, 皆是野心勃勃。
弑母弑兄、囚父继位的夏国主李元昊名声狼藉, 朝中始终不稳, 在铁血镇压之余,更急需靠扩张地盘来转移混乱,安定民心。
唃厮啰则常年受李立遵与温逋奇这两论逋的要挟,于夹缝求生多年, 一照复位, 正是扬眉吐气, 整顿朝政之时。
之前趁虚而入未果的夏军, 就成了他除回亮剑的最好对象唯有攻城略地, 以振国威。
接待作为此回总领军的宋臣范雍时,唃厮啰操着一口流利汉话,商议战略时堪称彬彬有礼,每提一点,都不忘客气地征询范雍意见。
范雍还是头回见到这位因不久前击退夏军、而名声大振的赞普, 乍然得其如此厚待,心底微有诧异,面上亦是客气有礼,认真予以回应。
按唃厮啰的计划,是宗珂一方以盛兵强攻距宋蕃二境接壤处的西宁州最近的仁多泉城,当该城拿下后,以此为据点,再朝北方的西凉府推进;宋军处,则主要分为三股,一股随蕃军强攻仁多泉城,一股由兰州方向朝北进军,滋扰卓啰城;一股暗中与东面保安军会合,轻攻洪州。
这三所城池中,以卓啰城的地理位置最深陷大宋国境,因而滋扰此城的部署虽是三股分兵中最轻的一股,却可势战局优劣而调整兵数,随时可由会州、湟州乃至南侧熙、河二州抽调兵力,临时增援。
而东侧保安军那一股,既是为了起牵制作用,好令李元昊不敢抽调过多东线部队的兵卒至西线、以免疏忽了对延州地区的防范;也算为作试探,如若取得战果,则可随时增兵,破开夏军东线,入贺兰原,直取洪州。
对于具体军略,早在先前两位君主相通的诸多密信中,定得一清二楚了。如今唃厮啰亲自向范雍逐一讲述,也不过是走形式上的最终确认罢了。
对辅助为主的宋军,具体要如何分出三股军势,唃厮啰原本无意插手。
然而,当他看着范雍那斯文讲究的举手抬足、苍苍白发和不时略过眼底的迟缓犹疑,不由蹙起了眉头。
眼看议毕,各将领即将回散,唃厮啰冷不防地开了口“不瞒范公说,早年我仍为温贼阶下囚时,曾承蒙狄汉臣搭救,颇有几分渊源。如若范公未定保安那股军势之统领,我以外人身份,愿荐狄汉臣前去。”
范雍不由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狄青。
狄青心里亦有些错愕,面上神情却是滴水不漏,只淡然回视范雍。
范雍迟疑片刻,不觉有不妥之处,便做了这主,点头同意了。
唃厮啰微微一笑,又进一步提出了要求“自那日一别,我与汉臣便未曾见过,不知我可否留汉臣一小会儿,稍说上几句话”
既有那份渊源存在,且宋蕃结盟、合军攻夏在即,范雍自不可能拒绝。
他爽快应下,接着冲狄青略一颔首,便带着其他宋官先行回营,好为具体如何分派军势、进下一步的商议了。
宋臣一走干净,唃厮啰随意一挥手,将蕃臣也悉数驱赶了出去,偌大厅室,只留他与狄青二人。
“自那日一别,我还是头回见你,观你神容气貌,实在肖极了陆摅羽。”没了其他人,唃厮啰的神态明显放松许多,他微微笑着,光明正大地打量站得笔挺、姿容英武的狄青,毫不避讳地评价道“我那天子阿舅,也实在奇怪得很,怎在行兵打仗时,还派个儒雅老迈的文官来做主将”
尽管宗珂朝中,也好论资排辈、难免受些裙带关系的妨碍,文武分工上却始终泾渭分明,绝不会闹出派一只温顺的羔羊去领导雄鹰的笑话。
“若将你与那范公的位置换一换,我许还能对这东军有些信心。”唃厮啰摇摇头,毫不掩饰失望道“如今,我只希望他莫在要紧关头吊书袋子,拖我后腿才是。”
狄青对唃厮啰所表现出的、对范雍领军的不屑一顾置若罔闻,仅淡然回视,直截了当地问道“赞普对洪州的期许,怕不只是轻攻牵制那么简单罢”
“不错。”唃厮啰莞尔道“单是明面上那粗陋的牵制技巧,连不通军事的那位范公都瞒不过,更何况是老奸巨猾的李元昊”
碍于澶渊之盟的存在,辽主暂且不好公然撕毁盟约,势必先要经过一番冠冕堂皇的讨价还价。
只是这么一来,却不代表他不能稍做迂回,暗中派兵支援党项最好的目标,便是延州地区。
唃厮啰淡然道“以李元昊那脾性,决计不会坐以待毙,纵逢绝境,也要闯出条生路来,保不准要以攻代守。”
以宋军那温吞迟缓,难以成事的一贯做派,曾与其打过一些交道的李元昊许会忌惮曹玮,却不会惧怕抢个先手,从而彻底扰乱不擅临机应变的宋军的计划。
“而夏军攻延,必将派兵攻击保安,以确保后路安稳。若按常理判断,攻击保安那路主要起牵制作用,兵力不多。”
说到这,唃厮啰意味深长地看了狄青一眼。
狄青若有所思地接道“若由辽兵混入其中,便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