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显的电话打过来, 搅碎了一办公室的安静。
沈之川抖着腿站起来,才发觉双腿蹲得酸麻。
他随手将圆珠笔扔在桌上, 走出办公室,接起电话。
圆珠笔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下来, 笔头上裹满了墙粉。
谢栗已经停止了推演,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发什么愣,程光也皱着眉头,一块盯着墙上的蝇头般的铅笔字。
“栗啊,” 程光突然发问, “二叉树结构在计算量过大的情况下很难控制引力误差,你后面那个”
不用他说完,谢栗已经明白程光想问什么,他握着铅笔站起来,又踩着唐湾湾的椅子蹲上去, 在墙上轻轻描了两道,“这里, 引力误差可以通过展开层级来限定, 展开层级越高误差越小。”
沈之川已经接完电话回来, 插着兜就站在门口, 心情复杂。
过了好久,他才拍拍手,惊醒办公室里的两个人“情况我知道了,明天谢栗来一趟我办公室,我们单独谈谈。现在你们都回去休息。”
回程的时候, 沈之川止不住地走神,差点错过拐进小区的路口。
他总是想起第一次见到谢栗的情景。
很瘦的一个男生,个子也不高,看起来比周围的人小很多,脚步飞快地从物院明德楼的大厅里跑过来,见到他们低声打了个招呼。
和沈之川走在一起的同事随口提一句,那个孩子是今年建模冠军组的,老张带队回来说真是可惜。一个孤儿也没爹妈管着,不然早该出国了。
沈之川当时忍不住多看一眼。
第二个学期他教广义相对论与天体物理,谢栗来上他的课。谢栗确实聪明,脑子活泛,理解力惊人。
于是学期结束后沈之川问他要不要跟着自己读博。
谢栗一开始是犹豫的。同时向他递出橄榄枝的不止沈之川一个,比沈之川年龄更大更有名望的也有。
沈之川胜在是个年轻导师,好沟通,海外背景充足,而最重要的,是谢栗对他的方向感兴趣。
但也胜在谢栗无父无母,再不会有人出来干预他的决定,叫他再好好想想。
沈之川回家开门,密码锁“滴答”一响,对面的门倒是先应声开了。
方显从门里露出半个头来,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掉,显然也是刚回来的样子“学校的事完了”
沈之川拉门的手一顿,犹豫半分,转身朝对门走去“我想跟你说说话。”
两个人确定关系以后,日子也没什么太大变化。方显照旧是买菜回家做饭,偶尔两个人一块出去吃。
方显倒是真的开始一辆一辆地卖车了。
沈之川看他跟卖亲闺女似的含泪挥别,又不忍心。说白了当初是他触景伤情,也不是真的对方显的车有什么意见。
最后还是留了两辆,用方显话说,一个是亲闺女,一个是定情地,留作纪念。
沈之川以为方显会提出同居的事情,毕竟方显一多半时间都混在他家了。
留在玄关的拖鞋外套,洗碗机里的水杯,客厅沙发上的笔记本电源和手机的充电器,书房书桌上的印着一头灰色海兽 o 的文件夹,无处不在地昭示着这间房子里还有另一个常居者。
但方显没有。他有时候私下猜测,方显是不是在等着他主动开口。
方显把沈之川迎进来,自己先去换衣服。他换好家居服出来,在书房里找到沈之川。
沈之川正拿着一本书的扉页在看,听见方显进来的动静,开口慢慢念出了签在扉页的名字,开口询问“这是他的签名”
那是一位著名经济学家的名字,在计量分析领域极负盛名,连沈之川也拜读过他的几篇文章。
方显凑过去,伸手环住沈之川,下巴枕在他的肩膀上;“那是我读博的导师。我大概是他所有学生里最不成器的那个了。”
沈之川伸手在纸面上摩挲片刻,轻声说“没有,你很好。”
方显笑笑“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他说着抽出沈之川手里的书,重新插回书架里,又将沈之川推到弧形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
他右手一撑,坐在桌子上,双腿交叠,一副聆听的姿态。
“我那个学生,” 沈之川开口,“谢栗,我觉得我可能带不了他了。”
方显眉毛一挑;“他也怀孕了”
这一句话就把沈之川心里那点复杂的情绪顿时打了个烟消云散。
沈之川忍不住白方显一眼“啊,是啊,双胞胎,准备礼金吧,多包点。” 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方显赶紧从桌子上跳下来,把人拦住;“别别,我这不就是,开个玩笑嘛。我错了川川,你说,我不打岔了。”
沈之川重新坐回椅子里,伤感也酝酿不出来了,十分平铺直叙“太聪明了,我已经看不出他做的东西对不对了。”
沈之川做老师前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学生比他还聪明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