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恪要在坎儿城呆三天。他不回家, 直接从巴黎飞回到帝都,再转机到叶城, 然后在叶城坐车去坎儿城。
帝都飞叶城要四个小时, 再到坎儿城, 又是四个小时。
到达坎儿城的时候已经九点, 兰城和帝都早就入夜, 坎儿城的天边却还残留一缕绚丽的晚霞, 橙红与青紫交织, 像画家的调色盘被泼翻, 染了半边天。
坎儿城是夹在戈壁与雪山间的一座军垦城, 从城里出去,东西是山,南北是荒滩。没有旅游景点, 没有值得驴友口口相传的当地特色美食, 唯一能拿出来稍微说一嘴的,大概就是城外戈壁上几万架风力发电风车, 如一望无际的钢铁森林般日夜不休地转动。
还有一座观测站,和挨着观测站建起来的天文馆可能是这个地州内唯一像样的天文馆。
车停在坎儿城里最大的一家酒店门口。
酒店门前的停车场空荡荡。旋转门里的塑料摆花歪到了一边,也无人在意。
这已经是坎儿城最好的一家了。
肖助理先下车,拿着谈恪的证件去大堂办入住。
酒店的门童就躲在门口的廊柱下玩手机,丝毫没有要来替客人泊车的打算。
“这儿条件不行,比不上大城市,您只能凑合着住了。”
司机是叶城人,对小城里的颓唐司空见惯,
他陪着谈恪往里走,随口攀谈“经济不行,旅游嘛也没有个名目。前两年地方上贷款弄了个风电项目,但是维护成本高,上网电价贵就卖不出去,还老坏。现在全是摆设了。”
第二天谈忻也到了。他们兄妹一块从坎儿城出发,前往当年的观测站旧址。
车从市中心的酒店里出发。街道两旁的建筑都呈现出一种疲态,仿佛在沙尘中放弃了抵抗,任其侵蚀。
没有写字楼,商业街名不副实。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有也多是蹒跚的老人和拖着鼻涕的孩子。
出城时再路过风车丛林时,确实有不少发电机处于静止状态。
城外还有稀稀拉拉的村落。但与其说是村落,却不如说只是一堆简陋的土房子盖在一起组成的聚集区。
这里风大,雨少,盐碱地贫瘠。表层薄薄的浅土下全是坚硬的砾石,除了连山羊都不愿意吃的骆驼刺,活不下任何有经济价值的作物。
谈恪坐在车里,一路看过去。这里就是谢栗的故乡,是他妈妈的埋身地。
与几年前他第一次来时,别无二致。
他对着如千万条手臂般耸立的发电风车,生出油然的敬佩来,为谢栗能走出这里,为他母亲愿意留来到这里。
还有谈启生。
虽然谈启生对家庭毫无贡献,在谈恪心里完完全全是个隐形人。但谁也不能否认他把自己半辈子的光阴甚至是健康都贡献在了戈壁地下核试验室,并且的的确确做出了贡献。
这种认知上的矛盾把谈恪撕成了两半。
一半是他身为儿子对科学家父亲理所应当的崇敬和骄傲,另一半却是他身为儿子对父亲长期缺位家庭生活还总试图强硬干涉的怨恨。
如果他能果断地爱或是恨,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罢。
离开有风车森林的区域后,土黄的天地间,四野都没有分别了。只有一条笔直的路让人不至于失去方向感。
车就这样跑了两个小时,终于进入山路。
一侧是嶙峋的石壁,另一侧是比车还高的防护栏。
“这里的路去年才修起来,你们要是去年这会来,上都上不来。” 司机嘴巴闲得难受,忍不住找话说,“那年地震的时候这个地方从上面掉石头,底下的路砸得一塌糊涂。本来这块也没什么人来,以前上头只有两个观测站。”
这司机是肖助理找的当地人,什么都好,就是废话有些多。肖助理没有透露身份和目的,他还以为谈恪一行人是来出差的。
观测站在山顶,但车只能开到半山腰,剩下一截路要靠人自己走上去。
肖助理叫司机留在车里,拿着铁锨和谈恪谈忻一块往上走。
这几天赶上秋老虎,又是中午最热的时候,日头毒辣辣地晒着,烤得人几乎像蒸笼里的包子。
地震后山就荒了,观测站搬走后寥寥的几棵树都死了。
三个人走到山顶时,都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观测站的旧址仍在,一高一低两栋楼,早已人去楼空。墙上还有爬藤般的裂纹,记录着那场地震。
附近的空地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深坑,那都是拆走设备后没有回填留下的。
地震后不久新站建成后,这边就连人带设备陆续撤走了。
叶春熙的骨灰就埋在楼前。
当年谈启生得到他母亲的死讯后起先是瞒着谈恪。
谈恪接到他小姑的消息后立刻回国,这才没错过他母亲的遗体告别。
父子两大吵一架。
接着遗体在坎儿城被火化后,谈启生又因为工作的需要得走人,他来不及交代下葬的事宜,只能托给子女。
结果谈恪自作主张,就把母亲的骨灰安葬在了观测站旧址的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