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听着老岳母哽咽,忆起当年小登科之时,她殷殷叮嘱自己夫妻二人也是这般情态,而今却是自己孤身回来,一时悲上心头。
妪婿两人相视落泪,黛玉在一旁跟着啜泣。
悟空见她哭就觉心如刀割,偏贾赦兄弟俩站在一旁都不知道劝劝,忙上前道“今日亲人相聚,正是大喜的好事,怎么反抱头痛哭呢还请老祖宗、林姑父爱惜身体,不要再作悲音。”
林如海一时失态,此刻已渐渐镇定,闻言忙劝着老岳母止了泪,请她上座了才去瞧那小后生。
年纪约莫十二三岁,生得身姿挺拔、相貌姣好,气度也合宜。只是穿这一身青色长衫,却并不像个读书人,反有些落拓江湖的游侠气。
匆匆在他脖子上那玉一扫,无意间见他偷觑自己女儿,不由把眉头一皱。
贾母把悟空拉到近前,对林如海道“这是宝玉。”
悟空见老丈人拧着眉头,忙作揖道“小侄宝玉,见过姑父。”
林如海换上笑脸,对他一点头,便去看黛玉。
女儿离开扬州时才六岁,生来孱弱总带着病容,教他夫妻二人日夜悬心,唯恐养不活。而今在外祖母膝下教养,瞧着长高了不少,虽还是单薄瘦弱,脸色倒红润许多。
“玉儿,到父亲这来。”
黛玉怯怯走上前,轻轻蹲身,“见过父亲”
林如海眼眶一热,自己背过身擦了,才又回头来对女儿牵强一笑,“玉儿如今是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父亲很是、很是欣慰”
黛玉见他如此,鼻端越发酸涩,也顾不得体统规矩,直扑入父亲怀中。
贾母见他父女二人相聚,想起贾敏,愈发感伤女儿福薄,心底唏嘘不已。
好歹消了别愁,贾母让林如海坐了,细问起入京事宜。
林如海拱手遥对皇城,笑道“承蒙陛下恩德,此番倒不再外放了。”
贾母知道他是要高升了,倒不大关心官职,只揽着黛玉道“到了十月,玉儿就该出孝。你待敏儿的情谊,我已知晓,你再续娶继室,我也不会怨怪于你。”
林如海忙道“小婿命中无子,又这样的年纪,何必再耽误了旁人的前程只守着玉儿过此残生,待往后招个好后生为我林家延续香火,便无愧于祖宗了。”
贾母见他果然抱定了招赘的念头,再看两个玉儿,只能长叹一声无缘。
“敏儿唯玉儿这一点骨血。你既无意续弦,便还是放在老身这里养着,也算全了敏儿的孝道。”
林如海朝她一揖到底,“岳母怜惜玉儿,愿意把她放在身边教养,是她的福气。小婿绝无二话。”
贾母忙摆手,“好容易你回来了,哪有不让你们父女相见的理。但逢休沐,或是你来,或是把她接去,我没有不允的。”
两人说定了黛玉的安排,林如海又把礼单献上,双方客套两句,那头回报席面已备好。
“常言道,女婿是半子。娘儿们经年不见,今日便不顾虑什么劳什子的规矩体统,只拿屏风隔了,一道用膳欢聚。”
贾赦贾政也劝一番,林如海不好拂逆,欣然应下。
那宴设在水榭上,一时各自落了座。邢王二位夫人帮着服侍老太太,由着李纨凤姐照看姑娘们。贾赦兄弟在外间陪伴林如海,贾珍贾琏并几个草字辈的随座。
家养的小戏子们得了吩咐,棹着一叶兰舟,只拿那箫管吹出清淡曲调,吊着嗓子细细吟唱昆曲。乐声隔着水面传到席上,缥缥缈缈说不出的风雅韵味。
林如海敬了两位舅兄一杯酒水,笑道“府上虽说功勋起家,论起这些雅事,与那诗礼之家也是不遑多让。”
贾赦推辞一番,又一指悟空,“我们府上读书没有成器的,只宝玉还算有一点灵气,可惜也没人教他。而今妹婿来了,可千万指点他两句。”
悟空端坐着陪笑,尽力露出温驯乖巧的样子。
贾母早去信与林如海说过这事,今日舅兄又提,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便道“我如今倒还有几日清闲,宝玉若有不解,只管来问便是。海虽不敢说定能为他解惑,倒也有些心得。”
贾政忙起身谢过,“如海何须过谦。得你指点两句,但凡他能悟了,便是一生受益不尽。”
又朝悟空呼喝道“你这孽障,还不来拜过姑父”
悟空一理衣襟,红着脸走到林如海面前,“谢过老咳,谢过姑父”
差点说漏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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