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禛听了这句,立刻抬手制止了锦衣卫继续说下去。
幸而内殿毫无动静,赵世禛平息了一番心绪,负手迈步往外而去。
出了内殿,赵世禛才细问起境州具体事发经过。
原来杨时毅奉旨前往境州,境州知府王湳是杨时毅的门生弟子,两人相见自然跟别人不同。
据说那夜,杨时毅叫了王湳,两人谈了一宿,次日平明天不亮王知府才出了杨时毅的房中,此后两天,因要查看受灾最终的几个县城,杨时毅就从境州城出发往冠县而去。
不料到了半路,有突然炸裂,毁了山路。
同时山崖上有碎石滚落,险象环生,情形危急。
随行的锦衣卫,大理寺之人,以及吏部跟户部的人都死伤大半,有许多给炸的血肉模糊,还有的滚落山崖底下,有的甚至掉入河流之中。
艰难地找了许久,如今除了生还的人以及能找到的死者外,还有三分之一失踪人员,杨时毅也在其中。
赵世禛听了后,凤眼微微眯起。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最初朝廷派去境州的特使突然“身亡”,就知道境州必然是块难啃的骨头,所以这次才派了杨时毅亲自前去,当然,还有一点是因为赵世禛暗怀着想要为难为难首辅大人之心。
本以为以杨时毅的缜密跟能力,应该会药到病除,哪里想到竟得到这样的消息。
锦衣卫传令官说罢,忐忑问道“皇上,康指挥使命卑职尽快回报,其他人正原地待命,不知现在该如何处置”
赵世禛想了半晌,波澜不惊地说道“杨首辅乃国之重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让他们继续搜寻杨大人就是了多到各处搜搜。”
这次随着杨时毅前往境州的锦衣卫指挥使,是才提拔了的康跃,当初康跃在湄山为护阑珊,是立了大功的,赵世禛登基之后,自然卸任了北镇抚司指挥使一职,就把康跃提了上来。
这次他特派康跃陪着杨时毅前往,也见对于此事的重视。
打发了传令官,赵世禛又想了会儿,纸终究包不住火,杨时毅出事的消息,京城中只怕很快就会传开,阑珊那边当然也会得到消息,倒不如自己先去跟她说一声,免得她又胡思乱想。
正要转身入内,忽然廊下有个小太监匆匆地跑了来,慌里慌张地跪地道“皇上,太子殿下、殿下出了事。”
赵世禛猛然止步。
端儿如今正是顽皮好动的时候,赵世禛除了特意封了杨时毅为太子太傅外,另从弘文馆跟翰林院选了许多久负盛名或者才华横溢的大学士们,负责每天教导太子读书等,另选了些武官,负责教导他功夫,也可从小打下基础。
端儿不怕苦累,表现的也极为出色,连最迂直的翰林学士都对太子殿下的聪慧赞誉有加,其他负责教导的学士们也都赞不绝口。
赵世禛喝止那内侍,一路紧急往前赶,快到乾清门上书房的时候,迎面两个负责伺候太子的内侍迎了上来,且走且同他又说了几句话。
等进了上书房,除了之前召来的御医以及伺候太子的众人外,却还有两位意外之人。
那两人,赫然竟是宣平侯府的侯夫人,以及二姑娘孟吉。
宣平侯夫人满面忐忑不安,孟吉的脸色却有些恍惚,眼圈微红,见了赵世禛来到,便跟众人一起跪地行礼。
赵世禛并不做声,只径直向内去探望端儿。
到了里间,却见端儿躺在榻上,底下袍摆给撩起,太医正在替他看左腿。
西窗半蹲在旁边,带哭腔低低道“这可怎么了得,殿下疼吗”
“当然疼了。”端儿蹙着眉,有些泪汪汪的,“伤的很厉害吗西窗”
西窗的眼睛里也有泪在打转“都是奴婢粗心,没有保护好殿下。”忍不住哽咽起来。
端儿听他真的伤心,反而安抚道“不关你的事”
才说了这句,就见赵世禛进来,端儿眼睛却一亮,叫道“父皇。”
赵世禛走到跟前,低头看去,却见端儿左边膝头磕破了,流出血来,小孩儿皮肉本就娇嫩,看着倒是有些可怕。
“怎么样”赵世禛回头问太医。
太医道“回皇上,微臣等方才仔细检查过,幸好殿下还小,骨头并不似大人一样的,才没有伤及腿骨,就是留了些皮外伤。”
赵世禛听说没有伤到骨头,先松了口气,又问“别的地方呢”
“皇上放心,只是手肘上还有些磕碰伤,也并没伤着头。”
赵世禛点头,自己俯身打量了端儿一会儿,对上他乌溜溜的眼睛,便吩咐太医道“先把伤口敷药吧。”
太医们领命。
赵世禛才问端儿“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端儿的小嘴嘟了嘟“父皇,不是端儿。”
赵世禛道“不是你自个儿不小心,那就是他们看的不上心吗”说着看向西窗。
西窗本就满脸愧色,听了这句越发缩了缩脖子“皇上”
端儿忙摇头道“父皇,也不关西窗他们的事。”
“那是怎么样”
端儿低着头,嘟囔说道“端儿本来是要去给母后请安的,在乾清门遇到了孟家姑娘,我跟她说了几句话,她像是不高兴,推了我一下,我就不小心从台阶上掉下来了。”
太医正在给他敷药,听了这几句童言童语的,吓得手一抖。
按照端儿的话,今日竟是孟二姑娘有意谋害太子似的,这如何了得。
这一抖碰到了端儿的伤,端儿疼的叫了一声,却又咬牙忍住。
太医却已经忙撤手跪了地“请殿下饶恕。”
赵世禛看着端儿忍痛的样子,皱眉喝道“赶紧起来上药,别毛手毛脚的,再弄疼了太子,有你好看。”
太医这才战战兢兢起身。
端儿却认认真真道“父皇别担心,也不要告诉母后,端儿不疼呢。”
赵世禛眉头微蹙,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便负手转到了外间。
他让殿内伺候的众人都退了出门,只留下了孟吉跟宣平侯夫人。
赵世禛在椅子上落座“王夫人,孟二姑娘,今日是怎么回事”
宣平侯夫人见问,忙道“回皇上,今日其实”她才要张口,又瞥了孟吉一眼,才眼神闪烁地说道“其实是个误会。太子殿下受伤、跟臣妇等没有关系的。”
赵世禛道“是吗。”
“是、是。”王夫人眉头深锁,却看向孟吉。
孟吉脸色苍白,闻言抬眸看向赵世禛,片刻才问道“皇上,可是、是太子殿下对您说了什么”
赵世禛垂眸,只有眼梢微挑“太子说了什么跟你们不相干,朕只想听你们说。”
孟吉的眼神又恍惚了一下“太子、太子自然是说,是臣女动手的了”
赵世禛淡然不语。
王夫人却骤然色变。
孟吉默默地跪地俯身道“皇上,若想降罪,都在臣女一人身上,请千万不要连累侯府。”
赵世禛瞥着她“怎么,你认了”
孟吉垂着头,半晌才默默地道“若是殿下指认,臣女又有什么话可说。”
赵世禛抬眸淡淡道“让你说的时候,你只管说出来,要听谁的,要怎么想,在朕。”
孟吉的眼睛睁大了几分,嘴角微动。
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先前跟端儿相遇的一幕。
因为皇帝的生日将到了,司礼监请示操办,侯府自然也有些闻风而动。
孟吉虽然还算是个能沉下心来的人,但是架不住府内还有许多的女眷说长道短。
长辈们不住的耳提面命,叫她多往宫内走动,多多在皇后、皇帝跟前露露面,也好为了以后铺路。
两日前,孟家就递了消息,欲进宫给皇后请安。
阑珊当然也没有理由拒绝,便准了。是以这日,宣平侯夫人便带了孟吉一同进宫,谁知正好就在乾清门处,遇到了才从上书房出来的太子。
孟吉一直记得上次在容妃的瑞景殿内,给这孩子将了一军的事情,知道这孩子不同于寻常小童,所以见了端儿也格外谨慎。
只是王夫人却并不大相信一个二三岁的孩子会如何,何况她认定了孟吉会进宫为妃,以后自然要跟皇后、太子等打好交道,因此她见了端儿反而格外地殷勤些。
端儿天生伶俐,知道两人要去坤宁宫,便笑说“我也正好要去给母后请安,我跟夫人和二姑娘一起去呀。”
宣平侯夫人大喜“这当然更好了。”
只有孟吉狐疑地看了端儿一眼,于是一行人结伴而行,端儿便对孟吉道“二姑娘,好久不曾见你了,你的身体好了吗”
孟吉说道“回殿下,已经都妥当了。”
端儿点头道“嗯,这样就好,我可替你担心呢。”
宣平侯夫人在旁边听了这话,只觉着太子殿下非常体贴人意,便笑道“没想到殿下跟我们二姑娘这般亲厚投缘,不过殿下也不必格外牵挂了,改日等姑娘进了宫,自然是可以常常见到的。”
端儿听了好奇般问道“二姑娘什么时候进宫”
宣平侯夫人有些为难道“这要看皇上的了。”
按理说这门亲事年前就该成了,偏偏是安王出了事,这才推迟。
可到了年初又是先帝驾崩,再加上昭烈皇后的事情,自然不宜大张旗鼓。
也正因这样,宣平侯府众人隐隐地有些焦急,也不知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所以才催着孟吉进宫,若是皇帝还没拿主意,好歹先走走皇后的门路。
这位皇后虽出身工部,不同流俗,但性情是最好的,宣平侯特意打听过工部昔日认识阑珊的人,一应都是说脾气最好。
且阑珊跟原先东宫的那几位美人也都相处的很融洽,且新帝又最为宠爱她,只要她高兴着开了口一劝,不愁孟吉进宫无期。
此刻宣平侯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端儿,心中在思忖要不要在太子跟前说上几句好话,让太子也可称为助力。
不料端儿听她说完,便清清朗朗地说道“这个其实倒是不用问父皇了,我也知道的。”
宣平侯夫人惊喜交加“殿下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她还不了解端儿的心性,只以为太子跟新帝父子相处,自然是最知道这些机密了。
只有孟吉有些警觉地看着端儿。
却见端儿认真说道“我常常听人说,在民间长辈们去世,小辈定要守三年的孝呢,何况是我皇爷爷驾崩呢,我父皇自然也要守三年以上的孝才行。不然的话,民间岂不是要说父皇不孝顺了嘛。”
王夫人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这句,简直呆若木鸡,灵魂出窍。
只有孟吉了然地笑了笑。
见识过之前端儿在瑞景殿内一脸天真地怼自己跟容妃的情形,此刻端儿不动声色抛出这样一记大杀器来,也在意料之中,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