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徽九年四月初六日, 京郊的一座山庄内。这里是成徽帝给飞鹰的私产之一,平日若能有一日半日的休息, 飞鹰便都往这里来。
他对镜卸下易容的面具, 露出原本的面目来。
看惯了易容后的样貌,如今对着自己的真容,飞鹰忍不住皱了皱眉, 看着镜中人的相貌, 颇有些不自在。
要知道,这数年来他的面容日日都隐在面具之下,故而脸上的皮肤接触不到阳光, 长年累月下来,当初在边关晒出的铜色早消退了, 如今乍眼一看,竟仿若白面书生。
这张脸颇为清秀俊逸, 凤眼斜飞,鼻梁秀挺, 薄唇微扬,即便板出冰冷的表情, 也是似笑非笑的样子。衬着他一身将服, 看着倒像个儒将。
只飞鹰搓着自己的面皮, 觉得太过白皙, 他怎么看怎么别扭。想到待会要与军中兄弟见面,他对自己这张脸便更为不满,半晌又取了些易容膏将面色涂黑了好些, 对镜看了看,才稍微舒服了点儿。
卸掉了那层面具,从今日开始,他便又是荣凌云了。
是夜灯火通明,厅堂明间推杯换盏的声音持续到月上中天时才歇。
黄昏时分,荣凌云在城外接了来京述职的西北守军卫将军薛定胡一行人到此处落脚修整,又安排了酒菜招待他们。
几杯黄汤下肚,场面便热闹起来,因多年未见所产生的隔阂也在杯中物的润和下消除,重新称兄道弟起来。
荣凌云与薛定胡乃是多年未见的旧友,一朝重逢,酒酣耳热,不免话起了当年。
“你这小子,老哥那时当真以为你出了事,差点就去找羌人拼命,若不是老将军最后没辙了将实话告诉我,老子都快急得流马尿了”
薛定胡蒲扇似的大掌拍在荣凌云肩头“你也忒不够意思”
荣凌云被拍得一口酒呛了喉,咳了两声,听着这话有些讪然,更多的是感动,他放下酒杯,拱手道“走时不能与大家道别,小弟心中也甚是愧疚。”
又拿过一个大碗,将碗里倒满了酒,道“小弟满饮此碗,给薛大哥表个歉意”
“好”见着荣凌云喝酒爽快,还是当年的劲头,薛定胡直呼“痛快”
酒过三巡,两人吃起菜来,问起了彼此这些年的遭遇。
薛定胡说到自己儿子都有了几个,忽然对荣凌云挤眉弄眼起来,道“老哥知道你在御前行走,许多事不便与人道,走时将军把我叫去交代了一番,公事上便不说了,只他还说你小子是他的东床快婿,娶了咱们将军府的二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怪薛定胡好奇,以往郭家从来都只有一位大小姐郭英,但是四年前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听说还有一位二小姐,乃是大小姐的双胎妹妹,只是出生时便不太好,恰有一位云游高僧路过,说二小姐八字轻,须得将她名姓抹去,送到佛前,方能保她平安长大。
因此谁也没见过那位二小姐,便连军中兄弟问起郭小将军,他也是一问三不知,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个二妹妹的事情,父母都说是因为那位高僧讲了,只有好似没这个人,妹妹才能好好长大。
可是这么神秘的二小姐,忽然便听郭将军说早几年就已经嫁给了荣凌云,只是碍于凌云的身份,此事才没有宣扬开来。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二小姐与荣凌云这两人,到底是怎么牵扯到一起去的
荣凌云一口酒又呛了出来,幸好脸涂了黑,如今便是有些红也看不出来。
好在之前成徽帝给的几页纸他早已熟记在心,此刻便道“咱们兄弟,告诉薛大哥也无妨,只此事有些缘由,薛大哥听完便算,不好入了第三人的耳朵。”
薛定胡便凑近了道“好说、好说”
荣凌云便将成徽帝为他精心设计的内容说了说“你也知我回京后都是为皇上办事,便有那么一回,差事出了岔子,我又受了点伤,甩脱了人以后落在了荒郊野外,正是为难的时候见到山上的炊烟,寻路过去,却原来是个庵堂。”
薛定胡听到这里,结舌道“你该不会是要说,二小姐就是在那里”巧成这样
荣凌云在薛定胡的瞠目中点点头“正是。因当时受伤,事急从权,不小心便冒犯了二小姐,后来就”他摸摸鼻子,露出个“你懂的”的表情。
卧槽这都行
薛定胡灌了口酒,哈哈大笑道“你小子,可以啊”完全没有怀疑,反倒好奇道“听说一母双胎生的都是一个样儿,这二小姐与大小姐,长得可像”
他不怀疑,倒是荣凌云自己有些心虚愧疚,毕竟是胡编乱造的内容,便含糊过去道“虽然生的一模一样,但大小姐如今金尊玉贵,只委屈了二小姐跟了我”
薛定胡张了张嘴,他也是知道的,要说当年荣凌云与大小姐倒是咳咳,大小姐已经成了皇妃,往事不可说。
忙主动岔开话题道“也是老哥多嘴,你可别见怪,不说这些了,来来,喝酒”
荣凌云巴不得赶紧翻过这一茬,便从善如流地举起酒杯,两人转而聊起了军中之事。
将醉醺醺的薛定胡等人扶到房间内安置,荣凌云回到自己房间,盥洗过后躺在床榻上,从胸口摸出一个荷包,闻着里面香草的味道,本就微翘的嘴角越发上扬。
夜渐深浓,许是今日与薛定胡他们的相见,勾起了荣凌云对旧日光景的怀念,朦朦胧胧中,他仿佛回到了那年。
“凌云哥哥、凌云哥哥”
他猛地惊醒过来,抬头一看,郭英正穿着一身火红骑装,明媚娇俏的面容遮挡住了半面阳光,在他头上笑眯眯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