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木塔出世造成的波动, 同样令远在海域尽头的曼珠沙华神念微动, 下意识地望了眼禁制外漆黑的海底。
就连天劫剑仙的传承都出世了么
大乘期修为的曼珠沙华清晰地觉察到, 一向隐世而修的她不可避免地牵扯到这场因果之中。
她看了眼自己跪地叩首的弟子, 面露复杂之色。
苏哲和许碧霄能够抵达此地, 并且成为她的弟子，算得上天大的缘分。
只是，她也苏哲的师徒情分，难道就这般短暂么
罢了, 罢了。
这都是因果。
“我手上有一门孽欲聚顶之术，将孽欲灌入你肉身精气神之中, 施法成功后，你会立刻堕入邪魔道, 化身为祸天地的欲魔此法为我手中的至强禁忌之术, 无法可解, 一经施展，便意味着你我师徒情分就此了断。”
“师尊。”苏哲抬眸，双目通红，“这都是命，我等他这么多年，终于盼得他回眸。如今徒儿心魔丛生, 这仇我必须亲手报, 为此不计代价，求您念在师徒情分上，帮徒儿最后一次。”
曼珠沙华闭了闭眸“好, 最后一次。此法施展成功后，为师会将你直接驱逐出去，从此之后，你我便再无半分纠葛。”
“师尊这是徒儿最后一次喊您了。”
苏哲再次重重磕头，额头上溢出鲜血，他回眸再看向许碧霄，后者正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
“碧霄，以后嘉许便请你帮忙照顾了。”
宁嘉许是苏哲与宁惊蛰之子，为人时虽无灵根，但因为出身原因，具备成为鬼修的资质，熬得百年寿数了却后，便做了鬼修，平日居于妄虚煞域的合欢宗内。
许碧霄答应下来，却道“师兄，你当真舍得嘉许么”
“孩子总是要远离父母的，我们终将会目送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这种事情，天底下不少我意已决，你勿要相劝。”
在托付了子嗣之后，苏哲拱手道“还请师尊动手。”
曼珠沙华没有说话，双臂一振，自那孽欲之花的残留根茎处，有一滴浑浊的液体融入苏哲的眉心之中。
霎时，苏哲的识海内便充斥着无数杂乱的声音，或许一个凡人无意识的某段思索、某种情感算不得什么，可一旦有数以百万、千万计的凡人的声音同时传来，即便他是元婴期的修士，也无法忍耐。
“啊”
苏哲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惨叫，就见他的额心上出现了一抹血痕，紧接着这抹血痕便呈龟裂状蔓延至全身。
就听“嗤啦”一声，鲜血如喷泉一般自血痕中洒出。
曼珠沙华厉声呵斥“不要排斥所谓欲魔，就要具有容纳这些黑泥之物的能力你必须要做到这一点，否则你便只能被黑泥同化。”
必须要容纳、必须要容纳
他，必须要亲手复仇
仇恨的火焰让苏哲遗忘了肉身的疼痛，并且令他的识海内翻江倒海地吞噬起了黑泥中的杂质。
少顷，他身上纯正的阴气逐渐演变为能勾引人心七情六欲的孽欲之息。
但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
在苏哲勉强吞噬了这滴从孽欲之花根茎内提取出的液体后，曼珠沙华直接在他的身上倾倒了黑泥
这一幕看得许碧霄目瞪口呆。
黑泥本身是具备腐蚀能力的，就这么倒在苏哲的身上，不是会
果不其然，不多时，他意想中的画面便真实地发生了。
苏哲冷玉般的皮肤与柔韧结实的肌肉立刻被腐蚀得只剩下骨骼，以曼珠沙华的目力看去，上一秒俊秀的青年，立刻便成了一个只剩下骷髅与内脏的怪物。
即便苏哲已经做出了决绝的选择，可曼珠沙华对他的师徒情谊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后者于心难忍，眸光微动。
此时，苏哲的神魂在黑泥的流入下，灵光逐渐涣散，只觉得内心一片空虚，什么都没有所谓了
世间太累，不如就此化作一滩黑泥，永远地沉眠下去
曼珠沙华暴喝一声，声波化作无形波动席卷四周，险些将许碧霄给震飞出去。
“你忘了宁惊蛰了吗你忘了你将自己的血脉亲子托付给你师弟的决然吗你忘了即便众叛亲离也要斩杀仇敌的怨愤了么苏哲，别让为师觉得自己看错了人，难道你就是一个连堕入邪魔道都难以成事的庸才吗”
她的声音直达苏哲灵魂尽头，后者原先平息的憎恨之火再度燃起。
这一下，就如同星火燎原，即便是黑泥入体，他也将无数空虚的情绪与呢喃化作仇恨的食粮。
“不”
苏哲的怒吼声形成一股龙卷风，以他为风眼，原本具备腐蚀性的黑泥居然自主融入他的体内，重新构成了他的肌骨皮肤
与此同时，一股浑厚的孽欲之息扩散至整片深海领域，曼珠沙华眼疾手快地缔造禁制将许碧霄护住。
苏哲的气势以崩天裂地之势攀升
元婴大圆满、化神、合体、渡劫直到渡劫大圆满时，才终于停滞下来。
但在短短几年内，从元婴期晋升至渡劫大圆满，即便是堕入邪魔道时修士都会迎来一波修为暴涨，但这未免也太过夸张
至少许碧霄的脚就跟生了钉子一般被固定在了原地，彻底被前所未有的荒诞感给支配。
良久，黑泥灌注的迹象终于停息，苏哲睁开双眸，眼内不见眼白，徒留一片浑浊深沉的幽黑。
“唔这就是，入魔的感觉么”
他勾了勾嘴角，唤出了自身的本命法器，就见纯白的油纸伞染上了黑泥的深沉色泽，一朵朵鲜红到极致的彼岸花绽放至荼蘼，挥动之间，便有无数条黑泥形成的手臂以挣扎拉拢的姿态摆动着，但又一晃眼便消失不见。
在诡异与狰狞之余，竟是让人心中生出一股情难自禁之感，想要对执伞青年顶礼膜拜。
当黑泥消散之时，苏哲终于再度出现在众人眼中。
就见他冷白色的肌肤被污秽的黑泥染成了古铜色，一道道鲜红的纹路勾勒成彼岸花的图案，原先的法袍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黑泥形成的纱衣，妥帖地包裹住他的恰到好处的身段，泼墨般的发上也有一条同色的黑色头纱曳地拖行，令他像是一尊由孽欲熔铸而成的慈爱黑佛。
然而在本质上，驱动着他前行的力量，却是一颗怨恨的魔心。
苏哲轻轻抚摸了一把自己的本命灵伞，痴痴道
“伞儿啊，自我肉身陨灭后你便一直陪伴着我，今后我的身边也只有你和蝶儿了从此以后，你便是大悲胎藏界曼荼罗伞，以我菩提心为因，以大恨大怨为根，既是心实相花台，大恨大怨胎藏开敷，以此普度众生。”
他的心神，终究是因为黑泥的注入，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如若说，原先的苏哲戾气滔天，那么现在他的戾气便化作一股诡异的慈祥，一旦有修士被他吸引，就会被他吞噬这，即是欲魔，吸引天地七情六欲之力强化己身，纵然是修士也难以抵御，说他是最强的媚修也不为过。
他会用自认为“慈悲”的手段，假借“普度众生”之名将修士吞噬，然而本质上却只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活可谓是自私的极大境界，也可算的上是“我道”。
然而，唯有将“自私”化作“我道”，令道果圆满，才能让他不被黑泥吞噬。
可以说，这是一个双输与双赢共同的棋局。
曼珠沙华沉默片刻，道“如今这一隅之地无法承蒙天劫，你的修为便只能停滞于渡劫大圆满。待得你离开此地，进入外界历经天劫后，你便能成为一位渡劫期修士。不过，你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危害，且无法收敛，这是你的孽债，望你知晓。”
苏哲拱了拱手，灿然一笑“多谢前辈，也多谢碧霄回应了苏某所求。”
“师”许碧霄险些便喊出了“师兄”二字，喉头震动，最终道“哲哥，请您珍重。”
曼珠沙华闭了闭眸，掩去眼中浅淡哀伤，换上一张怒容，挥手呵斥道
“欲魔，这不是容你撒野的地方，我曼珠沙华，立刻将你逐出此地，自此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必然将你击杀”
话音落定，苏哲便感觉自己的周身被一张无形罗网束缚，便见笼罩着彼岸花海与黑泥海的禁制在刹那间出现浅淡的缝隙，苏哲便顺着这个缝隙被打飞了出去。
但是许碧霄知道，这虽然是一种驱逐，同时也是一种保护。
倘若没有罗网的庇护，以苏哲渡劫期大圆满的修为，是无法承受外界压力的，到时候他一个刚出生不久的欲魔，就立刻化为黑泥了。
“师尊，您还好吗”
许碧霄担忧地望向曼珠沙华，后者面色淡淡地摇了摇头，道
“好与不好，又有何区别不过是受了点轻伤，不日就会自动愈合罢了。”
十年时间一晃而过，苏宸在瀛幽秘境内可谓是收获颇丰，随着秘境出口开启，他们便在第一时间离开了秘境。
再度见到青天白日，呼吸到有别于秘境内充斥着海腥味的空气，饶是苏宸也不由感慨“还是外头更快活啊。”
他们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便返回点星宗，而是在原地驻留片刻，打算待得那些正道修士全部离去后再回去。
想来若是他们在第一时间离开，严渊不在场，那么邪龙魔尊将怒火发泄到无辜的正道修士身上，一介大乘期修士的怒火可无人能够消受。
往年几届，邪魔修们会在秘境出口打开之际鱼贯而出，然而到了今年，出来的修士却寥寥无几谁让大部分邪魔修都已经被苏宸一行人给灭掉了呢
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即便严渊这位大乘期修士碍于颜面不屑对修为境界在他之下的修士出手，但正好可以让那些邪魔修成为苏宸等人的试金石。
苏宸的体术本就修炼至圆滑暂且不提，秦楚阳用这十年淬炼了一番新的剑技，也算是小有成果，洛十方体术同样臻至圆满，十年前和苏宸对战能得个五五开，十年后也是同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