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送来的”
“是。”常足揣测着李齐慎的意思, 试探着说,“那小娘子还特地问了奴婢, 问该给您做点什么, 看样子是真上心。”
这话李齐慎爱听,但并不表现出来, 仍是含着清清淡淡的笑,指尖搭上食盒,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是吗。”
“当然是了。”常足赶紧说, “奴婢听闻那小娘子手艺不错,又是认真做的, 想来味道不错, 您不试试”
“试。”食盒的盖子早就拧松了, 李齐慎信手一揭,露出里边的东西。
这食盒不深,刚好够装一只小瓮。李齐慎把瓷瓮取出来,揭开盖子,一股热腾腾的甜香扑面而来。
是瓮银耳羹, 看得出确实花了心思, 银耳炖得极其软烂,看不出原来一朵朵的样子,黏稠得像是半透明的胶, 和糖汁一起裹着里边的莲子,裹得透亮,仿佛是层糖壳。为了显颜色好看, 里边还煮了几枚去核的红枣,面上撒了一小把鲜红的枸杞。
甜汤是好甜汤,这香气一闻就让人有点馋,可李齐慎不爱吃甜的,更不爱枸杞。
常足刚铆足劲吹谢忘之的手艺,乍看见银耳羹,冷汗都要出来了,正想着怎么补救,李齐慎却神色自若,自然地拿了勺子,稍稍撇开面上的枸杞,舀了一勺透亮黏稠的甜汤。
常足一愣“殿下”
李齐慎已经把勺子放嘴里了,入口时眉头一皱,喉结动了动,勉强吞下去,缓了缓才说“怎么这么甜。”
常足连忙倒了茶“那奴婢去厨房说一声”
“不用。”李齐慎把勺子丢回去,“下去吧。”
他不爱让人贴身伺候,尤其是夜里,常足懂,应声行礼,悄悄地退了出去。
殿里本来就没几个宫人,不怎么听得见人声,这么一退,就更安静,连点起的灯爆出灯花来都听得一清二楚。烛火兀自燃烧,透过灯壁上绘着的花鸟鱼虫,暖黄的灯光落到李齐慎身上,照出少年挺拔的身形和漂亮的轮廓,发梢睫毛都跳动着细细的光点。
李齐慎在桌边坐了一会儿。他本来想抽空看本书,瓮里的甜香却一缕缕的冒出来,分明是不喜欢的味道,偏偏勾得他心痒痒。
算了。
若是不吃,原样让人拿回去,保不准谢忘之会想什么。一瓮银耳羹而已,甜就甜,反正吃了又不会死。
片刻后,李齐慎不挣扎了,认命地再伸手去摸勺子。
勺子入瓮的瞬间,他看着瓷勺上挂出的黏稠糖浆,忽然垂下眼帘,莫名地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算我自作孽,欠你的。”
近来天冷,已到了二月初,往年是渐渐转暖的时候,今年却古怪,不见暖意。入夜时下了场雪,好在并不大,只在石砖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鞋落地能踩出浅浅的脚印,鞋底的雪旋即被压成薄冰。
清思殿里没有女官立规矩,谢忘之闲得无聊,披了件带来的披风,提灯出门,借着行灯微微的光,一脚脚踩在雪上。雪夜里格外寂静,宫人都回屋了,今晚连守夜的人都没有,偌大的清思殿像是只有她一个人。
谢忘之平常懂事,但到底不过十三岁,残存着孩童的玩心,提着灯在院里行走,见四周没人,偶尔还蹲下来拢个雪球玩。
走着玩着,不知不觉地到了正殿门口。正殿一向是充当寝殿用的,内外分割,谢忘之摸不准七殿下这时候在哪儿,懒得上前惹麻烦。
她刚想转身避开,窗上却投出个漂亮的侧影。
窗是直棂窗,糊着窗纸,这个侧影被割得细细碎碎,组合起来却非常漂亮,侧脸轮廓流畅,看样子还应当有一头柔顺的长发。屋里点着灯,这影子落在窗上,像是个出自巧手的剪影,谢忘之盯了一会儿,蓦地想起东市的皮影戏。
皮影戏里有个故事,本身俗套,讲的是娘子和郎君的一见钟情,触动谢忘之的是其中一个场景,说是郎君风尘仆仆赶来,在窗上瞥见娘子的一个剪影。
皮影本身就是影,自然演不出这个娘子投在窗上的影子,但谢忘之此刻看着这个影子,心里却忽然涌捉不到的情思,像是隔着那张隔亮用的布幕,在一瞬间和故事里的郎君心思重合。
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也不知道怎么了,只听见自己的声音“七殿下”
窗没关实,乍听见这声音,窗里的少年一个激灵,最先做出的反应居然是伸手把窗一把压实。
雪夜无声,这一下就格外明显,“砰”的一声,把窗里窗外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谢忘之抓行灯的手一紧,以为这是逐客,有些莫名的难过“打扰殿下了,告退。”
“不是”女孩的声音显而易见的失落,李齐慎急了,生怕她着恼,直接开始胡说,“窗没关实。我染了风寒,不能见风。”
隔着扇窗,听着少年的声音,确实有些闷,好像蒙在水里听别人的声音。再想到先前他突然出现在窗边,谢忘之以为李齐慎就是来关窗的,有点不好意思,仗着他看不见,悄悄抬手挠挠脸“这样啊。”
“嗯。”吃了一碗多一分糖的甜汤,李齐慎嗓子真不舒服,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