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肖也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唐卡。
有天无意中, 他在动物保协会宣传册上发现了一句话你拥有全世界, 而我的世界只有你。
这让肖也很心动, 他突然想养一只宠物, 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宠物。
某年夏天, 肖也捡到了一条流浪狗, 并把它带回家中,取名可乐。
因为有蒋姨在, 所以他这个名义上的主人, 很少履行照顾职责。
可乐总是喜欢发呆,有段时间还喜欢到外面去溜达。
它肯定在怀念前主人, 它从来不属于自己, 肖也想。
早期他对唐卡的好奇, 是起源于逗趣和试探。
她看起来很温顺, 但是眼中却闪烁着不安分的光芒。
她倔强又有毅力,为了抓住家教的工作使出浑身解数,甚至不惜放下自尊任人践踏。
她出身于碎石瓦砾间, 却依然生机盎然, 看不出半点任命的痕迹。
虽说身上总是穿得很破旧,但却收拾的很干净。
长发是浅粟色的, 发丝细而柔软, 毛茸茸的碎发覆盖在额头上,很想让人一试手感。她肤色干净,茶褐色眸子就好似两颗通透的玻璃球
给人感觉很温顺, 没有任何攻击性。
算不上十分漂亮,但却非常舒服。
当然这些都是假象。
事实上她一点都不好惹,肚子里全是让人防不胜防的小伎俩,且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你若占她三分便宜,她便要三十倍的讨回来,同时还不得罪人。
过去这些年,肖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但是像唐卡这样穷凶极恶、吃相贪婪的,却还是独一份。
女孩子在他面前,或多或少都保留着矜持。
所以在他的认知里,全都空洞无趣且乏味可陈。
而这个误闯进自己世界的女孩,就好似个万花筒,只要你用心留意,就能不停看到新的内容。
肖也单调枯燥的生活,逐渐变得新鲜有趣起来。
就是她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猎物,又或者说,宠物。
所以他开始充当起导师的角色,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经验,都不遗余力的指点对方。
肖也是个商人,没有慈善家无偿奉献的优秀品格。
他所作所为,不过是前期投入,等到时间一到,就很自然的开始收割成果。
一个偏远乡下走出来的女孩,过往简单明了。
她就像是白纸,可以由着画手肆意涂抹
林修曾经提醒过他,说唐卡是他的女朋友,而不是简单的作品。
事实上,在那之前,唐卡对肖也而言,就是一副比事业更出彩的得意之作。
不过,这都是过往的想法了。
现在的肖也,正倚坐在门槛上向远方眺望。
这里是伏波山,因为地形复杂,再加上本地人语言、习俗独立,不愿意外迁,所以就好像是被世界遗忘了一样,安静地被连绵不绝的山脉包裹着。
这里的人,基本上都不会说普通话。
他们接受外界的事物,也只有几十年前的黑白老电视。
有时候会收到一两个地方台,更多的时候都是横屏雪花。
这里有一个老邮差,每半个月过来送次信件包裹。
他不仅要徒手攀牙,还要乘坐溜索,晃晃悠悠地溜过河谷,来到附近相对人群集中的村落。
有时遇到下雨天,溜索会生锈,滑到一半时,还会卡在河中间。
那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肖也来这里不到半年,就参与了四次救援。
其实出状况的也就那么几次,他都很荣幸地成为了志愿者。
没办法,附近根本没有年轻人。
除了一些腿脚不好,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之外,就是一些还不能独立的小孩。
长到十四五岁时,他们就会到山外去,找个厨房打杂、或者工地的活儿来维持生计。
这些孩子吃惯了苦,所以通常都不会叫累,但是因为没有学问,所以干不了体面的活。
这里有几所学校,都是政府出钱给盖的,干净敞亮几间大平房。
但是基本上没有人,老师全跑了,受不了这苦。
肖也呆的学校,目前只有两个人,他教七门功课。
另外一个是校长,已经六十多了,身体还不好,还要兼顾农活
最主要的是,他文化素养也不是很高,教出来很多内容都是错的。
作为一个偏执患症,肖也实在没办法忍受。
所以,他索性全包了。
学校孩子也不多,原本有九个,现在只剩下六个。
肖也作为班主任,去给家长做思想工作,奈何老人根本就不听。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吃饭吗饭都吃不起了,还读什么书呢我们也知道读书好呀,但是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庄稼不收来了雨就得烂在地里,多一个人就多点力嘛。”对方振振有词道。
“您这么做是违法的”
“违法怎么啦,你还能让政府把我抓走呀肖老师,我们知道你好心,但是这就是命啊这孩子的命,我们认啦”
肖也磨破嘴皮,对方也不肯松口。
过去他一直觉得,自己逻辑性强思维缜密,轻松辩倒几个人不成问题。
但是到了这种地方,才发现有些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又或者说,生活和命运根本不让他们讲道理。
“老两口是近亲,生了个傻儿子,辛辛苦苦拉扯大,一门心事的想要让他传宗接代,又把毕生积蓄拿来买了个傻媳妇。结果孩子一生下来,媳妇儿跑了,儿子也掉井里给淹了。现在,就这老太太带着孙子生活,老思想老顽固,谁劝都不听别说你一个小伙子,政府一年派几轮人下来,劝说他们搬出去,到外面就直接给大房子住,死活不同意,非说庄稼人离不开庄稼地,祖辈传下来的东西,不能给丢了”老校长说。
“咱们这里应该有补助吧”肖也问。
“有啊,怎么,你是想给老太太钱算了吧,她有钱,都存着呢,将来要给孙子盖大房子娶媳妇儿马瘦毛长人穷志短,扶不起来的。要不是为了等孩子,我早从这地方搬出去了”老校长叹气。
老校长有个儿子,很小的时候走丢了,一直没回来。
他坚信孩子会回来的,并且多年不推老屋,而是在原基础上修修补补,唯恐孩子回来找不到记忆中的家园。
老校长回家去了,肖也独自把教室打扫干净。
他坐在位置上,抬头平视着前方的黑板
贫穷出身的孩子,生来就比别人矮一截。
他们需要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追赶上城市中普通孩子的脚步。
很多的时候,他们都根本没有选择。
每每对生活多一份认知,肖也对唐卡也就多一份心疼。
他放弃了家族企业的继承权,跑到这种地方来,就是为了体验下,唐卡曾经的生活。
她总是说我们不一样、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过去他以为是推脱之词,现在才知道,他们是真的不一样。
在燕京,他是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肖总。
出来的时候,他除了车票之外,没多带一分钱,也没有携带任何通讯工具。
他的聪慧博学、绝佳的经商天赋,到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全然不灵。
在这里,他吃住都在学校里,晚上还要肩负保安职责。
最近一段时间,学校周围似乎有异动。
听老校长说,好像有人在打那几台电脑的主意,他得让自己警惕着些。
天黑之后,温度陡降。
肖也的小床上,只有两床薄薄的旧棉被。
没电视、没手机,更没有别的休闲娱乐。
他能做的,除了睡觉之外就是思考。
远处,隐约有脚步声传来。
“谁”肖也警惕道。
“是我。”一个温柔的女声说。
“有事吗”肖也皱眉。
“天冷了,我来给你送床棉被。还不开门,难道怕我吃了你”女人笑道。
“不用了,屋子里有煤炉,我不冷。”他说。
“这房子四面透风,墙壁又薄,你又不是铁打的,不冷谁信快点开门吧”女人坚持。
她说的都是事实,但是肖也还是不想开。
这女人姓刘,今年三十五,前几年丈夫醉酒从悬崖上摔了下去,她就成了寡妇。
因为长得好看,再加上没什么娘家人,所以经常被附近的人拿来说笑。
肖也来到这里后,虽说也看似不修边幅,但底子放在那里,说句话来斯文有礼,跟本地的一帮老头子比,简直不要强太多。
所以她这态度,也表露的格外明显。
她这晚上过来送棉被,换个识趣的主儿,半推半就也就把便宜占了。
但是肖也心气儿高,人又挑剔,再加上惦记着唐卡,即便这会儿落魄了,也依然没把对方放眼里。
“谢谢您,我真不冷,这里床小,放不了太多棉被,您还是带回去吧。”他客客气气道。
“你这个人真是行吧,那我放在门口啦,走了”刘寡妇说。
听到脚步声远去,肖也才起身去确认,结果才把门拉开,女人就跌撞着扑到了他怀中。
“你干什么”肖也皱眉。
“别装了,你也不是毛头小伙了,还长这么好看,怎么可能不懂”女人媚眼如丝道。
肖也没跟她,直接把人推开。
好端端一个漂亮女人送上门来,他的态度却跟对待木头桩子似的。
“你、你干嘛呀”刘寡妇又羞又气,她干脆把话挑明了,“人家又不要你负责,将来也不会缠着你一辈子”
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你白吃。
偏偏肖也不领,脸上表情纹丝未动。
“你带着棉被回去吧,让人家看见不好。”他说。
讲完后退一步,以闪电之势把门给关上了。
“你的冤家,真是个不识好歹的货”刘寡妇气的直咬牙。
她有心带棉被离开,又担心冻坏了里面的人。
纠结良久,最后跺了跺脚走了。
肖也躺在床上,枕着手臂。
想燕京,想唐卡,想两人恋爱的时候,她闭着眼睛过来亲自己的模样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临走的时候,他没跟唐卡告别,因为不知道怎么讲。
总不能说我想体验一下贫穷的滋味吧感觉太欠抽了。
所以思来想去,他就什么都没留。
正当肖也想得出神时,敲门声就响了。
肖也瞥了眼木门,没理会。
敲门声越来越大,最后干脆用掌拍。
“开门,是我”一个男声说。
这次不是刘寡妇,而是甘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