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生问完,又静等片刻, 他身边的四个宫女却均没有开口。
待热茶都被夜风吹凉了, 升腾的雾气消弭, 他等得颇有些心烦,喝了一口冷茶压下烦躁,将茶盏至于一旁的小桌,便指了左边离自己近些的宫女,道,“你先说。”
被指着的宫女干脆利落地又是一跪, 随即她的声音才细细响起,“奴如今是公子的人, 公子尚未赐名, 奴便没有名字。”
叶生直起了身子,继续问,“那你原先的名字呢”
宫女“奴原名唤湘莺。”
叶生了然,“那你便继续唤这名吧。”
他也没甚兴趣给人取名字,再说了,湘莺这名字也别有一番雅意。
有了这一个开头,后面三个宫女便也陆陆续续地回答了。
分别是琉莺, 暖莺, 怀莺。
“你四人原是在哪里当差”叶生听她们四人的名字里均都带了个“莺”子,大概之前的主子也是同一个。
湘莺许是四人里领头的,听闻叶生继续问话,这次她便主动站出来回了, “奴四人原是太后宫里的,太后崩逝前,便将奴等四人送给了王上,后王上见奴等手脚还算利落,便派奴等来伺候公子了。”
原是太后宫里的。
那便怪不得有这样诗意的名字了。
在叶生的遥远而恍惚的记忆里,那是一座十分压抑而灰暗的宫殿。
那时他甚至还有搬进宫里,只是偶尔会进宫小住。
他记得太后的宫殿里,门窗总是关得紧紧的,一年四季都不曾打开过,导致阳光透不进殿内,所以里面总是昏暗的,宫殿里点满了浓郁的熏香,却总遮不住那浓重的药味,还有那从厚重床帘后,传出来的,歇斯底里的咳嗽声。
叶生以前去过太后的宫殿不少次,却每次都只能隔着床帘与太后说话,后者的声音因为常年的咳嗽而变得十分低沉沙哑,但她的语气却是轻缓的,使得她低哑的声音也带着别样的温柔。
从与对方的谈论中,叶生能听出来,那是一个有着极好家教,又饱读诗书的女子。
他对她,有着一份孺慕在。
但是裴却从没踏进过这个宫殿,他望着这边的眼神,从怨恨到逐渐平静,叶生是亲眼见证过来的。
叶生唯一一次见到太后,是因为一次意外。
那天是裴的生辰,他来寻太后,后者与他说了许多裴小时候的事情,让他听得忘乎所以,连天暗沉下来了都没察觉,也怪那宫殿,长年累月都不曾见光,从早至晚,根本没甚区别。
后来裴喘着气闯进来的时候,他正听到兴起处,还央着裴歇会再走,然而那次,是裴唯一一次没有依着他的
他扣着他的手腕,强硬地将他往外带。
“这么多年,你到现在都不肯原谅我。”
太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因为没了厚重床帘的阻隔,她的声音清晰起来,也显得更加沙哑粗粝。
叶生无意中回头,正好瞧见被身边嬷嬷扶着,下床来的太后。
形销骨立,面容枯槁。因为只着了单薄的里衣,所以更显得她瘦骨嶙峋,若不是有嬷嬷搀着她,叶生甚至觉得,她会立即倒到地上去。
那时,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怪不得这宫里将门窗锁的这般严实,不然太后被风一吹,可不就散了。
只看了那么一眼,叶生就被裴易宁带到了宫殿外。
“关门”裴易宁带着戾气的声音陡然响起,紧随而来的,便是那厚重宫门移动的“吱呀”声。
自那以后,叶生就再也没去探望过太后。
因为他每每提及,裴易宁都抿紧了唇,抿出一条极淡的线,往日里温柔似水,总是带着光的眼神,会死寂地宛若一滩死水,而后一言不发。
叶生怕及了他这般模样,到后来,也便不再问了,之后更是没有听到过属于太后的,一星半点的消息。
好似所有人都不记得还有这个人存在。
生前是个透明人,死后亦是如烟一般,只留下缥缈的一瞬,最后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再难寻踪影。
如今从湘莺的口中,再次听到太后两字,却是与崩逝一齐出现。
将意识从回忆中抽离,叶生看着湘莺,问她,“太后是何时崩逝的为何竟没有丧仪”
“奴、奴”这个问题许是让湘莺为难,犹豫半天,只回答了叶生的第一个问题,“太后于三年前崩逝的。”
竟是在他进宫前。
叶生想起裴易宁当时对太后的态度,想来,这便是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罢,暂且略过这厢不提。”叶生端起桌案边的冷茶又是一口,被冻得口齿一寒,脑子却愈发地清晰起来。他挥挥手,重回方才的话题,“我虽不知你们是因何害怕,但我总归是好相与的,且不喜你们这般毫无生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