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退位后, 为免一国两君, 政令相矛盾,不爱在宫里呆, 江河的庄子就成了他的常驻之所。
新皇帝再次坚信江河旺他,经常送儿子到江河这里,给他皇祖父玩, 免得他太上皇退休日子孤单。
孙子实在太调皮, 上树下河,招猫斗狗, 太上皇天天追在他屁股后面, 身体反而好了。
几个蠢蠢欲动的王爷顿时偃旗息鼓。
皇帝已经不好惹,身为太上皇的老子身强力壮,眼看还能再活十几年,不闹了不闹了
时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世家贵族都觉得江河鸡贼,太上皇也好皇帝也好,现在小太子也是个江河吹居然有这种人,将全天下最尊贵的三个人一网打尽
江河依旧是个农民,全天底下没人敢惹的农民。
又是一年秋天,到处是丰收的景象。
新建的海港船来船往, 大齐眼睛所到之外看到的都是繁荣。
江河的故乡变化最大, 早年种土豆的全都发财,家家户户翻新房子,村子里的汉子不愁娶, 闺女们不愁嫁。
江河送给村民种地当助学金的山坡,成为文人骚客经常来往之地,大家都想知道,这以一已之力解决天下吃饭问题的粮食之父曾经的事迹。
没有途径接触大齐三巨头,拍他们身前红人的马屁,这也是个极佳的间接跟他们扯上关系的法子。
游客的到来点亮了新上台的里正的致富经,他是个脑子灵活的,花大力气在村子里种花种树,修亭台楼阁,将村子打造成旅游村,村民们的日子更好过。
尤其是桃花娘家,她家特制的据说粮食之父江河爱吃的“糍粑”、“腊肉”卖得特别红火。
村民们也依样画葫芦,头花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据说这生意曾经是江河家做的,他家两个嫁给朝廷新秀的闺女戴上这些头花像小仙女。
新里正志得意满,像往常般在村子里转悠,村民们个个穿着新衣裳,吃得饱精神倍儿好,村子前几年新建的学堂传出朗朗读书声这些都是他的功劳啊。
直到他经过江家二房眉头才皱起。
江家二房日子当然也不差。
江河防止大家说他不孝,特意送钱回村,每年给一百两老陈氏养老。
有钱是有钱,但江家二房没有村子里的精神气。
江家二郞江海经常酊酩大醉,有时还会以读书人的身份骚扰游玩的文人,被人问问题时却答不上来,简直丢人
还有小陈氏成天哭丧着一张脸,仿佛人人欠她五百两里正只得让村里给游客带路的孩子绕过江家,生怕游客看到她那张棺材脸改变主意。
江家大娃也越来越不像话,成天无所事事,也不下田,碰上漂亮姑娘就去吹嘘他以后家产多丰厚,他奶已答应成亲后给他江家七成家产。
但是还是没半个姑娘青睐他,姑娘们都不瞎。当初江家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有,你看现在有多少户人家超过江家。
村民们私底下都摇头,家中还有长辈在就天天念着分家,也是个狼心狗肺的你连自家亲奶亲父亲母都不爱,谁家姑娘舍得让你祸害。
里正长叹一口气,江家改变最大的是老陈氏,原本多嚣张跋扈的人啊,现在像半个死人,一点精神气都没有,只有看到小孙子二娃时脸上还有点活气。
里正是看着当年江家分家的,他能理解老陈氏的心情。
江家改换门楣是江家祖宗三代的梦,这个梦老陈氏本以为最后会由二儿子实现,结果是她最看不起的大儿子实现。
里正知道江河心胸宽阔,并不想跟江家二房过不去,单是看他愿意负责二娃的读书费用就知道。
二娃读书非常刻苦,天份也还算不错,村子里的夫子叹息江家二房乱糟糟的误了他。
他那只知道喝酒的父亲没啥水平,偏偏要对儿子的学业指手画脚,儿子的看法与他不同,当场拿鞭子就往死里打
夫子极为不屑,江海若是真有才,早考中秀才,也不至于年年考年年败。
还有大娃,他深知跟这个会读书的弟弟结下仇恨,以后也不可能会沾光,基本上能耽误二娃学习的事他都乐意去做。
里正叹气,前几日老陈氏过来请求他帮忙将二娃送到城里读书,他看在江河的份上答应了。
希望二娃挣脱江家二房的束缚能成才吧。
江海努力将心思放在读书上,控制自己的双手不要去拿酒,还有一个月科举又开始,他得看会书,说不定这回有希望呢。
他的手有些抖,写字歪歪扭扭,大夫说他喝酒喝多了,手会不听使唤。
其实他并不想当酒鬼的,但每回大哥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他就忍不住。
大哥名声越来越大,什么热天弄出冰块、冷天种出蔬菜、又改良农具、粮食大丰收他听一回烦躁一回,根本不能将心思放读书上。
算了,还是喝酒吧,每回喝酒他就会做美梦,梦里酒色财气啥都有。
不过昨天的梦他就不大喜欢。
在梦里,大哥死了,大嫂因为他请了贞节牌坊,像老黄牛一样勤勤恳恳干活。他考中秀才后名声大噪,所有人都称赞他天资聪明,好些商人送银子过来,他欢喜地接纳。
江家一下子变富,香雪也高高兴兴的从良嫁他为妾,然后他给母亲买了丫鬟,日子可真美啊
梦的后半段就让他没那么喜欢,香雪跟小陈氏成天斗得你死我活,没个清净,他被烦得无心读书,连着几次都没考中举人。
精明的商人自然不肯投资他,家中钱财也被挥霍光,他赶考的路费都挤不出来。他能有什么办法,只好打两个侄女的主意。那时顺娘已经病得眼睛模糊,耳朵也听不清,正好将小侄女嫁给一个虐死三任妻子的老头,没人阻拦
江海喝了一大口酒,摸了摸耳朵,这梦后的最后实在太可怕,他居然梦见顺娘回光返照时,将他的耳朵咬下来。
老陈氏闻着房间传出的酒味脚步顿了一下,她整理了一下二娃的书笼,殷切地说“二娃,要好好读书啊。”千万不要学你爹。
二娃懂事地说“奶,我会努力的,以后我一定给您挣诰命,就像大伯一样。”村里人可羡慕大伯母,因为大伯给大伯母挣了诰命,听说县太爷看到她都要行礼呢。
老陈氏怔怔地看着二娃,忽然缓慢地说“二娃,认真读书是必要的,但一定要先学会做人的道理。”不要学奶,也不要学你爹娘。
在村口送走二娃,老陈氏佝偻着腰慢慢朝家中走去。
村里已经大变样,成了方圆八百里景色最优美的富村,全大齐人都知道,让全天下百姓都不再挨饿的粮食是江河种出来的。
江家有江河送回来的银子本来也该过得不错的,可是
“江海,你昨天居然去喝花酒你对得起我吗”愤怒尖锐的女声响起。
“看不惯就和离”江海醉醺醺地说,“早看你这张丑八怪的脸不顺眼再说了我不花,银子留给你啊。”
“爹,娘,你们怎么又乱花钱。”已经长得牛高马大的大娃怒气冲冲地跑进来“不是说银子存起来给我娶媳妇吗荷花已经答应嫁给我,只要我给她家五十两银子的聘礼”
“跟你奶要银子去”江海大骂,“老不死的以前老跟我说她存的银子都给我,结果一文钱都不肯给我买酒喝,家里明明这么有钱,这些钱她要带进棺材啊”
干瘦得跟只猴子差不多的小陈氏尖叫起来,“五十两银子的聘礼荷花怎么不去死都可以买两个丑丫鬟了大娃听娘的,这么贪心的女人千万不可以娶。”
“五十两银子哪里多大伯每年给奶一百两银子,这钱她全部给二娃,太过份了奶当初江家的财产给我七成,是算准大伯给的抚养银不算在家产里面吧”大娃怒气冲冲,“我得跟奶说,这聘礼不给我,我就不给她养老”
老陈氏弯下的腰努力直起来,她还不能死啊,这个家,如果她不在,就要散了
然而她今年都六十,还能再活几年呢
老陈氏一直知道自已会老死,却没想到自已的死法会这么凄凉。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置信地看向小儿子跟大孙子,两个人都不想去出门找大夫
她不甘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死死地盯着这两个她生命中曾经最疼的人。
江海跟大娃搂着老陈氏藏起来的银子,慌乱得不行。
“怎么办奶死了”大娃声音里都是哭腔,他怕啊,奶的眼睛一直没闭上
江海喝醉的脑袋终于清醒,他定神看向死不瞑目的亲娘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怎么办亲娘一看就知道不是自然死亡的,看她后脑勺流血的伤口,就知道他推开她时用的力道有多大。
“别看我,别看我都怪你,明明是你说我是江家希望的”江海涕泪交加,“你之前为什么不看我二娃是我儿子,他读书还没我当年厉害,为什么你只顾他”
没人知道二娃读书越厉害,他就越讨厌这个儿子,明明以前他才是江家的中心啊
大娃紧紧抓住银子,喃喃道“都是奶偏心你看这么多银子,足足五百两啊你给我五十两当聘礼都不愿意荷花怀了我的孩子,我得尽快将她娶进门的”
“对,你奶就是偏心”江海努力说服自已,眼睛却不敢看向他娘,“她想将银子都留给二娃就是偏心”他喝花酒能花几个钱,明明二娃读书更费银子。
“现在怎么办”大娃牙齿打颤,“无论是杀母还是杀祖母都得死刑”他不想死,他还想娶荷花,看她生下他们的孩子奶跟娘都不喜欢荷花,说她不正经,可不正经的是他,他坏了荷花的身子,她才婚前怀孕的。
江海将银子分了,果断地说“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