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晌午歇息了半个时辰后, 拓跋勰一行人复又启程, 重新上路时, 他同父异母的一位兄弟, 如意王拓跋劭,正深深地陷在梦魇之中——
梦里的场景很乱。
一会儿,是夜色已降, 蜷缩在某顶大帐篷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 因为身上发热,而脑袋昏昏沉沉的他, 忽然间被人一脚踢醒。
那人骂骂咧咧地吼他:“睡什么睡,单于回来了, 还不快出去迎接单于!”
来人的那一脚, 刚好踢在拓跋劭右肋处的肋骨上,其用力之大,瞬时就痛得拓跋劭的脸上变了色,额头沁出点点冷汗, 原本就孱弱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
一会儿, 又是厮杀声漫天。
以铁血手段两年内荡平匈奴各部落,强势统一了北方草原, 成为草原之王的耶律洮亲自率领无数匈奴骑兵,攻到了他的王宫外面。
很快,耶律洮便以势如破竹之势,破开了他王宫的宫门,带着无数兵士, 长驱直入。
将他俘虏。
再一瞬,画面又回到了他之前所待着的那顶大帐篷。
他,堂堂大汉朝的一介梁王,已逝先皇最疼爱的一母同胞的弟弟,被耶律洮让人强摁着净了身后,当作阉人一般呼来喝去……还被人命令趴在地上学狗叫,叫得不像就得挨鞭子……
那些回忆犹如附骨之疽,拓跋劭于睡梦中,都恨不得避得远远的,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口中还不停地低吼:
“滚开,滚开啊……”
“滚啊!”
凶狠地喝出最后一句时,拓跋劭的身体忽然间如筛糠般剧烈地抖了抖,须臾后,他醒了过来。
入眼的,不是充满了异域风味的帐篷顶,而是低调奢华的金丝绣成的纱帐顶。
是他还是如意王时,习惯用的室内陈设。
看见这熟悉的一幕,拓跋劭本该高兴,可这样的场景,已经在他的梦里面出现过了无数回,每一次,除了让他醒来后,越发地觉得现实如风刀,如霜剑严相逼他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作用。
于是这一次,拓跋劭如以前一般,没有任何的激动。他那双早就被迫平静得如死水一般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纱帐顶端绣着的四爪金蟒,语气平淡地自言自语:“我又做梦了啊。”
连曾经用习惯了的自称“孤”,都被匈奴人给逼着改掉了。
“大王醒了?要奴婢进来服侍吗?”一道略有些尖有些细的声音,忽然间从内室外面传了进来。
这道声音,虽然自梁国沦/陷后,他便再也不曾听见,可是,这道声音在拓跋劭前二十二年的如意王人生中,陪伴了他近二十年,早已深深地印在了拓跋劭的记忆中。
拓跋劭猛地坐起身,那双被多年的苦难经历,而磨炼得早已如死灰般的眸子中,亮得惊人地,看向隔断内室与外室的那道明黄色的绸布帘子。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地说:“德喜进来。”
“喏。”
恭敬地回答声落地后不久,一道脚步声慢慢地往内室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拓跋劭的心头上一般,震得他胸腔里面的那颗心脏,“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终于,德喜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拓跋劭的瞳孔倏地放大,他死死地盯着朝着他走来,越走越近的德喜,他忽地想到什么,连忙低下头,往自己的身下看去——
因为原本在午睡,他身上的衣服穿得并不多,底下,就是一条月牙白的亵裤,被睡得微微有些松散。
隐隐地,可以透过亵裤,看见……那是——
意思到那是什么后,拓拔劭呼吸一滞,竟然瞬间红了双眼。
他居然回到了过去!
没有被迫净身!
德喜还在!
他的梁国也还没有被耶律洮攻破!
拓跋劭眼睛发红的模样,把德喜唬了一大跳:“大王,你怎么了?”
拓跋劭回过神来,敛去面上的狂喜之色后,他摇了摇头,不答反问道:
“现在是哪一年?”
大王怎么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德喜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怪异感,却没有时间开小差去深想,丝毫也不敢怠慢拓跋劭,立时便回道;“熙和七年。”
熙和七年?
那他的皇兄还没有被武后那个毒妇下毒害死,这江山,也还是他们拓跋氏的……北方的草原上,耶律洮才横空出世不久,拉起了一批人马后,正在扫荡草原……
忆起此时耶律洮还离攻破他的梁国,铁蹄踏进自己的王宫有着好几年,上一世,被重重苦难折磨得心力交瘁的拓跋劭,心下顿时安定了不少,他复又躺了回去,淡淡道: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先不用你伺候了,退下吧。”
怎么感觉大王今儿个,有些怪怪的?
德喜心里的怪异感越发地强烈了,不过,他却是丝毫也不敢把这个念头说出来的,听罢拓跋劭的吩咐,他应了一声后,便赶紧退了下去。
留下拓跋劭一个人,睁眼看着头顶上方纱帐上那被绣娘的高超技艺,绣得栩栩如生的四爪金蟒,脑子里面,飞快地想着事情——
自己重生回来了,那么这一世,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大汉,他都要想办法,扭转上一世他们大汉的半壁江山——淮水以北的疆土,尽皆落入匈奴人的手中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