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三街云升商号的总店这一日上板打烊不做生意, 门上贴了一张红纸的告示, 说是北方掌柜云集于此听东家训话,今天不做生意了。
皇帝带着麒麟到了北三街, 在后院里面看到一院子掌柜熙熙攘攘, 还有不少工匠,楼上楼下的挤着,每个人都有些兴奋, 现场的人声沸腾,父子两个看着有些新鲜。
“爹,从来没人敢在我跟前大声说话。”麒麟扬着小脑袋, “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好大呀。”
人太多,这些人说话的时候都是用吵和吼的方式。
在这样的场合里面, 皇帝飞快的结束了自己的讲话,把奖励用的银子用托盘装了,一托盘一托盘的发下去。听了几位获奖工匠和掌柜感激涕零的发言之后, 带着儿子飞快地逃了出来。
“就应该让那些老匹夫们来看看人家这些做掌柜的, 都想多挣钱多拿奖励,一个个尽心尽力。哪像他们似的, 光拿俸禄不干活。”
两个人在北三街上为了避免身份暴露, 皇帝也不会说太多,正扯着胖儿子慢慢的走,就看到贾琏骑着马带着人过来了。
“崔兄弟,都说今天你们商号不做生意,我就想着你应该在这里, 来碰一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的碰上你了。”
“贾兄弟,寻我有事儿吗这是我儿子,麒麟,出门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
“贾伯伯好。”
“好好好,这个是玉佩拿去,给你当见面礼了。崔兄弟,咱们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来到街边,贾琏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来,主要是想找兄弟借一些钱。”
“借多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儿,要不要兄弟帮忙”
“不多不多,借给我3000两银子就行,等我有了就还你,不是什么大事,是为了瞒着我们家那只母老虎安置一个人。”
皇帝爽快地让人去取银子了,“银子是没事,只是这事我觉得贾兄弟做的有些不厚道,怎么能瞒着家里呢”
“你这会儿又装成正人君子了,你以前不也是藏着一个吗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这会儿有儿子了,自然不着急。我这也是为了能生一个儿子呀。”
“就因为我以前藏过,我才知道我媳妇儿是天上地下举世无双的。所以我也劝你好好的跟你媳妇儿过日子。”
“那是你媳妇儿贤惠,不拦着你纳妾,你看看我们家的那只胭脂虎,他要是有你媳妇儿一半儿贤惠,我这个时候也不用如此了。说起来我比你成亲还早呢,你看看你儿子已经满街溜达了,我到现在也只有一个姑娘。”
“你多想了,两个人一心过日子早晚会有儿子的,大家都是先开花后结果,我也是先有一个女儿才有了儿子。咱们这种人家,长子最好要让老婆生下来,要不然就是乱家的根本。”
“我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可她偏偏不下蛋。一家人不知道另一家人的事儿,我媳妇儿她要是拦着我纳妾,我也不说了,她那个人想事事踩上我一脚,只要能压得到我头上的事她就做,我在家里连腰都挺不直,你说我在家里还有什么意思。”
皇帝觉得往下就没法劝了。
又等了一会儿有侍卫作家丁打扮骑快马来到这儿。从怀里掏出来3000两银票。
皇帝随口问了一声,“怎么去了那么久害得我们在这冷天冷地里面好等。”
谁知道这个侍卫说话也非常耿直,“七爷您不知道,小的跟后院的姐姐们说了,后院儿的姐姐们回去禀告过奶奶,奶奶就说爷在外边儿跟人应酬只管记账,让人家把账单送到家里面来一块会账,想要银子门都没有。”
贾琏顿时有些尴尬,这银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皇帝的脸面也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强撑着挽尊。“我们家那个也只是嘴上说的厉害,不还是把银子拿出来了吗”
谁知道旁边的这个侍卫就是不会看场合,“七爷,这是咱们家太太知道了悄悄拿出来的,还说瞒着点,别让七奶奶知道了。”
“崔兄弟,我有钱了一定尽快把钱还上。”
贾琏拱手骑上马飞快地跑了。
皇帝扭头训斥这个侍卫,“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呀”
“臣实话实说啊。”
“你就是个木头”
侍卫长太史阆跑过来,对着这个侍卫一阵拳打脚踢。
打完又小声地在皇帝跟前为侍卫说话,“他这个人轴,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这个人呢心是好的,就是嘴太笨了。他老子也是我们那帮老兄弟里面的,就是嘴笨的那个蒋大个,一说话能把人气死的那个,这小子叫蒋熙,这么个文雅的名儿还是当年寇老大人赐下来的。”
“知道了知道了,往后出门,你让他跟着太子。要是太子那边有什么错处,让他在一边劝着点。”
侍卫长又对着这个侍卫一阵拳打脚踢,“笨死你了,快谢恩,你升官了不知道吗”
皇帝想说没打算提拔他,但是想想自己小时候用的那帮子侍卫,虽然都是各处不要的,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但是当年要不是他们忠心,自个儿也不会太太平平的长大。
这个人虽然轴还一根筋,好就好在这个人耿直,将来也知道劝着点太子,至于到时候太子能不能忍得了他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看这个人的造化了。
这事儿翻过去不再提,一群人在路上走得慢慢腾腾的。原因是因为麒麟一边走一边吃栗子,还把栗子壳扔的到处都是。
因为天冷路上的人少,大多都是匆匆而过,看着他们这一群人纵容一个小娃娃在街上横冲直撞,一个个冻得缩脖子缩手,都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
恰巧这个时候有一个老婆子也牵着一个孩子的手迎了上来。
“大爷们纳福,跟大爷们打听个地方。”
皇帝看着这个村妇满脸皱纹头发雪白,牙齿似乎还掉了一颗,他手里牵着的这个小孙子正两眼巴巴的盯着麒麟,闻着栗子的香味,羡慕的口水都滴答了下来。
皇帝吩咐蒋熙把麒麟的栗子分一半给对面的那个小孩。
这个村妇赶快拦着,拦了好几次之后小半兜栗子被塞给了她孙子。这个村妇又要摁着孙子跪下来谢人。
皇帝摆了摆手,“不用不用,给孩子一点东西用不着如此大礼。老人家不是要问路吗要去哪里”
“问一下宁荣街怎么走”
皇帝还真没去过宁荣街,往后瞧了瞧,就有一个侍卫出来给村妇讲了讲。
村妇诚心诚意地谢了这群人。
皇帝想拦着她说几句话,“老人家,我看着你的衣服虽破旧,但是很干净,您老人家这双手看着也没生冻疮,面色虽然苍老,但是不带饥色,只不过你行色匆忙,面带焦急,又像是去投靠亲友难道是遇上了什么事儿,别嫌弃我说话难听,豪门大户的奴才眼睛都长在头尖上,你去投靠他们,为了脸面,他们也不会认你这个亲戚的。”
“这位大爷说话是真的,有什么难听不难听的,说出来可能大爷也不相信,我老婆子并非是去投靠那些奴仆,是家里的祖宗和王家有点牵扯,早些年也是来往的,只不过这些年落魄了就没有再走动过,听说贾家的太太奶奶都是王家的姑娘,想着凭着以前的脸面去打秋风,换来些银子也好给家里的孩子治病。”
“看你们鞋上泥土不多,应该是京郊附近的人家呀,听说京郊附近的人家这两年日子都好过前几年不瞒老人家,我是云升和泰德的东家,家里面在京畿各地都有作坊,要是在作坊里面上工的人得了病,能让作坊里面的小大夫给瞧瞧,顺便还能喝上几副药。你这么急匆匆的投奔亲友,难不成是我们家的那些管事有人贪了或者欺负了你们”
“原来是东家,谢谢你们家的大恩大德呀。”村妇趴下来磕了三个头,他身边的小孙子这次不用摁着也趴了下来。
皇帝赶快让人扶起她们祖孙。
村妇擦了一把眼泪,“不瞒您说,要是没有您家的作坊,我们一家人这个时候也快要冻死饿死了。我老婆子跟着女儿女婿一块儿过日子,早些年我女婿家里面也是大户人家,现在日子落魄了,刚开始的时候不让家里面的女眷出来上工,后来看见上工的地方男女不在一处,一个在村东一个在村西,没什么难听话传出来才点头答应了。
可谁知道作坊里面传着小道消息,说是东家最恨给家里的姑娘裹小脚,而且裹了小脚也不能好好的上工,我老婆子也是亲眼见了,那些脚大的姑娘在织机上爬上爬下,抱着布料来去自如。那些小脚姑娘一步才有三寸长,拿不动东西干不了重活,怪不得东家不喜欢。为了多拿一些工钱,我们庄子里面的那些小姑娘都没有裹脚。
但是我那糊涂女婿却说大户人家的姑娘一定要裹脚,只有那些小门小户的才不讲究这个,非逼着我那小孙女儿裹脚,后来裹了,就开始发烧说胡话,脚肿的跟那发面馒头似的,作坊里面的那些小大夫们看了之后说是不成了,作坊里面没有药,要想治病,得去城里的药房拿药。家里面没钱,这不是想进城来打点秋风,求几两银子给孙女治病。”
麒麟在一边听明白了,指着那村妇说,“你们那是把她的脚骨头掰折了裹脚有什么好的,连路都不会走了,上下个台阶还要人架着,没那个底蕴了非要打肿脸充胖子。”
皇帝把手放到儿子的脑袋上拍了拍,“老人家别往心里去,我孩儿的娘就是个大脚婆娘。你回去跟你女婿说,让她别折腾你孙女了,往后裹脚的越来越少了,毕竟庄户人家成亲,能干的姑娘才好说婆家。”
“您说的对。”
“我们就不拦着老人家了,您这个时候去吧,听说他们家当家作主的是琏二爷家的,你去了多奉承奉承她,说不定会有好处。”
看着这个村妇牵着孙子的手走远了,父子两个才转回身儿。
麒麟拉着皇帝的手,“您那么大方的把我的栗子分出去了,我还以为您会赏她一些银子呢。”
“你爹穷的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拿什么赏啊。”
“怪不得拿我的东西赏人呢,放心,以后我娘给我银子了,我孝敬您。”
“好儿子但是爹要跟你说,你不能心疼你的那些栗子,你刚才看见那个小孩没有,在你眼里他是什么”
“庄户上的小子呀,还是个小馋鬼。”
“儿子,这话可不像是一个储君该说的。”
“储君该说什么呀”
皇帝心想儿子还小呢,慢慢的教,把这些为君之道全教给他。
“那不是庄户上的小子,那是一个能给你纳税的子民,以后也有可能是一个为你出征的壮丁。所以,别吝啬一些栗子,你有很多,他却没有。”
刚向皇帝问路的村妇姓刘,牵着的正是他外孙板儿。
一路上称得上是过五关斩六将,之后终于到了王熙凤的院子里面。
到了王熙凤的屋子里面,一进门看到一个少妇要走出来,刘姥姥赶快趴下来请安,口称二奶奶。
被跟着来的周瑞家的赶快拉了起来。“刘姥姥您弄错了,这不是二奶奶,这是她屋子里面的平儿。”
刘姥姥是个有见识的老妇人,知道这些大户人家妻妾成群的烦心事儿。嘴里称着平姑娘,跟着一块儿进了屋子里面。
正在西屋说着话,就听见有一个女童的哭声,平儿赶快出去,过了一会儿,抱了一个小女孩进来。
周瑞家的就在一边介绍,“这是琏二奶奶的大姐,这是刚睡醒吧”
平儿点了点头,“最近有些不爱吃东西,老是哭哭啼啼的。”一边抱着哄着,又在他身上轻轻拍着,小女孩儿的脖子动了动,对着板儿那里眨了眨眼,板儿看着这小姑娘长得又白又嫩,比庄子里面其他的姑娘都好看,于是从自己的布口袋里面掏出了一个板栗递了过去。
周瑞家的用鼻子闻了闻,“有一股子甜香呢。”
刘姥姥赶快把板儿口袋里的板栗掏出来放到炕桌上抓了几个,就往周瑞家的手里塞,“周嫂子也尝尝,这是来的路上遇到一位好心的大爷,找他打听路的时候给的。”
周瑞家的推了好几次,嘴里还说着,“这些东西我们家常有的,一些山间野物罢了。刘姥姥不必客气,放着吧。”
平儿拿了一个,剥了几下,发现壳子不好剥开,就把栗子放到嘴里,把外边的壳子咬开之后喂大姐吃里面的果仁。
大姐吃的津津有味,吃了一个眼睛,还看着桌子上放的那些。
刘姥姥察言观色,讨好的把这些栗子往前推了推。
到走了的时候,从王熙凤那手里得了40两银子,来的时候愁云惨淡,走的时候喜气洋洋。
晚上贾琏回家,一进屋看见妻妾都坐在炕上剥栗子,中间坐着女儿大姐。
贾琏二话不说上去抓了一把剥好的栗子仁塞嘴里了。大姐看了之后,鼓着小脸儿气呼呼的看着贾琏。
王熙凤心疼的赶快把女儿抱到怀里,“哪有你这样做老子的,你闺女忍了半天,等着剥完了一口气吃个痛快。你倒好,来了先吃了一半”。
“这有什么呀,打发人再去厨房要点不就行了吗,这一点就给我塞个牙缝。”
“看二爷说的轻巧的,二爷一把吃了那么多,没品出来有甜味儿吗”
“品出来了,不就是放了糖吗”
平儿没说话,端起小碟子,另外一条胳膊抱着大姐到西屋了,留下贾琏和王熙凤夫妻两个在东屋说话。
王熙凤叹了一口气,“这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咱们厨房里何曾有这个,咱们大姐想吃,我也打发人去厨房要了,人家说只能做咸的。”
“糖虽然贵,但对于咱们家来说真不值得什么。”
“就算是能买得来糖,能轮到我们娘俩手里吗上个月林姑父那边儿做寿,皇后娘娘赏了6坛子白糖出来,我听说林姑父爱吃苏扬那边的菜,大多都是清淡带点甜口的。可是咱们家大姐馋得口水都滴答下来了,我就厚着脸皮去找姑妈讨了一坛子。放了几天没管,前几天想起来这事儿了,让人到厨房一问,才知道被老太太太太和宝玉的那些丫头们分了,现在连点糖屑都看不见了。说起来我们娘俩还不如那些大丫头呢。”
“说这些干什么,怪没意思的,下回再弄这种好东西直接抱回来,想什么时候吃直接吃了就行了,不要再往厨房那边送了。”
“你说的轻巧,老太太太太上面两层长辈呢,我哪敢吃独食儿过得还不如一个乡下贫婆子呢,人家今天来的时候,孙子的口袋里面还塞了半口袋板栗呢。”
“这就是你今天弄来的板栗从一个乡下小子的口袋里刨出来的。也不像啊,我吃的这板栗像是上上品呢,这滋味绝了。”
“他们上哪里弄这么好的板栗,就算是能弄得到,也没有钱买糖,这是路上遇到了一个好心人给他们指路,顺便分给他们了一些。也是这位刘姥姥有福气,你都想不到他遇到了谁”
“说来听听。”
王熙凤坐起来,看了看外边儿,小声地跟贾琏说,“云升的东家。我听平儿说,周瑞家的听说了刘姥姥遇到的人是云升的东家,坐不住了赶快去找太太了,我想着太太十有要打他们家的主意,你等着瞧吧,我的卦不会错的。”
“他好二奶奶,你跟我仔细说说,太太怎么打他们家的主意,这无缘无故的”
“还不是听薛大兄弟说的,薛大兄弟说这云升财大气粗,他们家京城这边的银子流水一天就能上万,更别提杭州扬州金陵了。太太就想了一个招数,想要拿银子入股往后分红。”
贾琏坐直了,带点鄙视的对王熙凤说,“他们家的生意好着呢,不需要有人往里面注银子,太太这是想钱想疯了。要是打着谋夺产业的主意我劝太太别出手,他们家和宗室有些关系,听说五百年前都是一个祖宗,京城的宅子挨着几处公主府,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能下手的。”
“听你这意思,你认识他们家的东家呀。”
“喝过几回酒,有些交情。崔兄弟出身河北安定的大户人家,嫡出的兄长前几年去世了,现在他承了家业。娶的是一个读书人家的姑娘,膝下嫡庶加起来有四个小子四个闺女。”
王熙凤来了兴趣,“听你这么说,知道的还不少呢。”
贾琏得意地笑了笑。
王熙凤继续捧着他,“可见出去没有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也没有跟那偷腥的猫似的满世界寻那种腥臭了的鱼。总算是认识了几个能结交的人。那你说说太太这算盘真的要落空了我前几天还听太太说,想请薛姨妈在中间当个中人,想要认识一下崔家的娘子呢。”
“叫我说薛姨妈还不够分量,云升已经是布匹生意的魁首了,以前多少做布匹生意的掌柜现在都成了他们家的管事,再看看薛姨妈他们家,要不是靠着内务府,凭着以前皇商的那些底子,和那些二流商人也无什么区别了,我听崔兄弟家的管事说,薛家的东西被内务府驳回了两次了,薛家不在这上面下功夫天天操心着有的没的就是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