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子正开心着, 不期然听见何军泼了这么一盆冷水, 脸上的喜色顿时敛去。
她冷眼看着何军, 把何军看得心中发毛。
但话都说出去了,何军也不会把话收回来, 只能硬着头皮,杠着陈婆子的灵魂审视。
“你做人可得凭良心啊老头子。”陈婆子道“家里好不容易初了个读书人,你怎么能这样去县城哪里不好了哪里人多, 地方大。老师也厉害,你没听校长和杨老师都天天念叨着城里的学校多好多好吗别人那是想去都上不去。圆宝考上了, 你怎么不让她去”
何军面上挂不住,却不想让步, “考上是考上了,可是你也不去打听打听, 去城里上学的学费多贵啊家里负担得起吗差不多就得了。要我说, 如果圆宝真的聪明, 不管在哪里,该考第一还是得第一, 不必花这个冤枉钱。”
圆宝默默的听着, 一双眼睛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何军。
她虽然什么话也不说, 但眼神澄澈清明, 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单纯和天真,以及一份难掩的失望。
何军轻咳一声, 别开眼去, 淡定道“圆宝, 你来劝劝你姥姥。告诉她你不想去县城。你要体谅一下家里,家里不能再供着你去城里了,多费钱啊。”
圆宝放下筷子,轻声道“姥爷,我想去城里。”
她一直都想出去呢。
不管是杨老师还是萧回,亦或者是系统,都说尽量要开拓眼界,尽量要走出去。这样才能见多识广,才能学到更多课本上学不到的只是。
镇上的中学,春花在上,圆宝也去参观过。
其实相对这里的小学来说,教学并没有得到很大的改善。依旧是同一个老师同时教好多个班级,语文老师可能是体育老师临时代办的,数学老师也有可能是语文老师教的。
圆宝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何军都楞了一下。
这个孩子,一向都是笑得眉眼弯弯,也从来都不会生气似的。大人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从小时候起就像个福娃娃。
“可是可是很费钱的啊而且,你本来年纪就小,去县城那么远,不能每天回来,你还要住宿,没有人照顾你,交住宿费,还要费一大笔前,不值当。”
何军心里的一本账翻来复起的算,怎么算都觉得,这学不应该要去县城去上。
太费钱了。
有这钱,留下来,干点什么不好
圆宝委屈的垂着脑袋,快要哭了。
她抹抹眼泪,一言不发。
还没等她说什么,陈婆子就爆发了。
陈婆子向来护犊子,现在怎么说也要替圆宝做主的。
“做人可得凭良心”陈婆子冷脸道“圆宝上了这么多年书,什么时候向家里要过钱你心里拎不清啊”
“交那么多学费,怎么叫没要过钱”何军稍微算了一下家里四个小孩每年的学费,心痛得要死,声音拔高道“你也不能总这么想啊就算初中能让她在县城里上,那以后呢以后家里还有多少家当可以让她败家你不能光顾眼前啊”
“我呸”陈婆子气炸了。
其实这些年,她很少生气。脾气日渐温和,除了偶尔作死的魏红兰会和她吵架之外,陈婆子都难逢敌手。她还以为人老了都会变得温和呢,现在看来,她还是个炮仗。
“家里是给圆宝交学费了,可是那些钱,到底是哪儿来的,你心里有数。你就是个不记恩的,就那几块钱学费,你都心疼。呵,要不是圆宝三天两头往家里扔山货,让那个你偷偷摸摸拿去卖,你现在连水烟都抽不起老糊涂”
“我我”何军一噎。
陈婆子可不理会他,转过头来问两个孩子,“我说,当初圆宝给家里的进项,你们都没忘记吧你们要学你们爹行,要是不让圆宝去城里上学,我就带着圆宝走。但丑话我可说在前头,走了我们就不回来了”
“娘,我们都记着呢,”何建平立马道“我、我其实也想让春花去县城里读书的,但她这不是没有考上吗要是考上了,当初我砸锅卖铁也要让她上学啊。”
何建喜也道“我要有孩子,我也让她去城里上学。”
两个孩子迅速表明了立场,陈婆子的脸色才彻底的平缓下来。
何军的面色却一变,感觉自己被背叛了。不可置信看着两个儿子,气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才多久啊,还真就没有自己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了
好哇好哇
现在都出息了,瞧不起他了,他说的话不管用了
何军气的一摔他的水烟枪,怒道“行,你们各个都气性大,不愿意听我的安排了。那行,我是没话说了我走”
说完就要走。
众人都是一愣。
一向闹着要离家出走的人都是陈婆子啊,何军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招了
何建平和何建喜忙拦住,好声好气的劝着。
陈婆子还火上添油,说“他就是老了,你们别管他。让他出去,让乡亲们都看他笑话”
何军心里那个气啊,差点当场晕过去。
本来气都快给两个儿子给理顺,但是被陈婆子一番话又给挑起来。
他剧烈的喘着,终是重重咬牙,哼了一声,然后去了祖宅。
不要他就算了,反正他也不仅仅只有那三个不孝子。
他还有老二呢
何军当天晚上就没回去,在祖宅这边睡了。
想想还是气不过,何军急于找到同盟来支持自己,让他感受一点当家做主的快感,于是找到何建安。
何军问何建安“老二啊,我问你个是,要是兴国能考得上县城里的中学,你是让不让他去读啊”
何军还想说,依我看,就让他在镇上,和春花一块读书就了,不必花那个冤枉钱。
可还没等他剩下的话说出来,何建安就一来欣喜的道“那敢情好哇要是兴国能考得上,我就得烧高香了去读啊,为啥不去\”
何军一噎,恨恨瞪他一眼,不说话了。
何建安被瞪了一眼,莫名其妙,不过也不敢吵他老子。
而另一半,陈婆子也在和自己两个儿子谈话。
陈婆子找到何建平,说“老大,我也不是偏心圆宝。读书那是头等的大事,你放心,只要孩子考得上,我怎么都是要让孩子上学的。”
何建平连连点头。
他们还有一点私房钱,如果秋月真的争气,就算家里不愿意出这个学费,他们也是,乐意把私房钱拿出来让秋月上城里的初中的。
陈婆子又说“秋月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我看她不差。要是她也能上县城的初衷,家里也出学费让她去。我不是老糊涂,不会在意那点钱。你可别学你爹糊涂啊。要是让你闺女将来有出息了,不必什么都好闺女是个贴心小棉袄,你可别犯浑啊。”
何建安又连连点头。
陈婆子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开。
晚上,田丽和何建平两人在小声商量。
田丽知道婆婆愿意让秋月去县城里上学,心里自然是开心的。他们夫妻两个也不愁,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等成绩出来那天。他们现在愁的是周队长说的要取消生产队的事情。
家里因为孩子上学的事情闹翻了,一时半会儿没有人注意到,可要是不说几声,心里就总是不踏实。
田丽说“今天周队长说的那事儿,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要变天了吧我之前回娘家的时候,娘家人好像也在讨论这事儿呢。好像在咱们这儿,已经偷偷开始了,咱们还算是往后一批的。”
何建平心里一惊,翻身过来面对田丽,问她“你回娘家的时候,你们那儿的队长怎么说的”
“这我哪儿知道啊就是听我爹娘随口一说,记下来的。”田丽叹气道“要是能把田地分到手还好,就怕没有地,家里的口粮就成问题了。我们两个孩子,还要上学,我是怕”
“行了行了,操心这个干啥”何建平心里也不平静了,不过他还能稳住,当下道“先睡了吧,不必想太多。再大的事情,周队长都有数,不会乱成一锅粥的。”
田丽也不说话了。
第二天,何军就自己回来了。
他受不了老二做饭的手艺,这些年,吃惯了老大媳妇做的饭,老二一个糙老爷们,做的饭也就是能吃而已,跟老大媳妇根本比不上。
何军终究还是败给自己的胃,灰溜溜的回来了。
一回到家,就闻见一股非常浓郁的鸡汤味。一进厨房,发现是田丽用昨天剩下的鸡汤煮了一锅面条。
何军脸瞬时拉下来、
有种被人偷吃独食的感觉。
田丽不知道他的心里,笑着招呼他。
陈婆子听见了,从屋中探出脑袋来冷嘲热讽几句,一点面子都不留。
何军心中更加郁闷了。
他感觉他现在没有任何地位可言。
就是仰人鼻息,必须得看老婆子的颜色行事,否则家里各个都不听话,把他当成空气。
接下去几天,何军心中还有疙瘩,加上还有周队长说的,可能会取消生产队的事情,他下地干活也非常心不在焉,总是出错,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
相比起何军那苦大仇深的模样,陈婆子可就舒心太多了。
因为圆宝的考试成绩下来了。
校长亲自来到家中告知的,说是圆宝考了第一名,是县里的第一名呢
陈婆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激动得差点全把家里的鸡给杀了要招待校长。
随后又问起了秋月兴国的成绩,想看看他们能不能也去县城里读书。
校长说“他们的成绩也非常两眼,去县城有机会,但是机会不大。你们如果有心,可以自己去跑跑,说不定就成了。”
一听有希望,陈婆子笑得合不拢嘴。
她一心想要挽留校长吃饭,不过校长推辞,寻找借口开溜了。
当天陈婆子就宣布“我要让家里三个小孩都去县城里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