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背着手,跟着女孩走出了工作间,瞥见弓着身子拖地的阿妹,颐指气使“地上头发拿手捡起来,不要懒得拿拖把铲,铲只能越铲越多,跟你说几回了”
阿妹诺诺,弯下身子直翻白眼。她是乡镇女孩,脸上两坨冻红,像个矮胖呆瓜,不像衡南,个儿高又白。她知道衡南在店里,老板一定会像牛皮糖一样紧贴着衡南,看她定是一万个不顺眼。
果不其然,江胖子又拉起衡南的手,说给她看手相,女孩的手指纤细又柔软,江胖子拉着她的手指,把自己手腕上的佛珠转过来炫耀“我这个佛珠,上礼拜庙里求的,正经的小叶紫檀。”
衡南低着头瞥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垂着,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个怪胎。当初找兼职的时候,这条街的的老板都面过她,怀疑她脑子有点问题总是旷课来打工,整个人钝得很,说话不应,不理人,一点活气没有
但是他说用就用,长得这么漂亮,不用白不用。
“这佛珠我带着,小了。小衡,我看衬你,你试试。”胖子说着,将那串佛珠从自己腕上滚到了她手腕上,顺带着将那雪缎子似的手背也摸了过去。
衡南停了片刻,用冰凉的手指推着,将那佛珠又给他直挺挺地滚了回来。
胖子面色一僵
“叮咚。”
清脆的迎客铃声响起,有客人进来,他只得松了手,衡南立即抽回收手指尖去,垂着头站在了柜台后面。
衡南极怕生人,好在收银台电脑架得很高,瓶瓶罐罐摆满,遮住了她半张脸。
“”
熟客往往是应付自若的,懂得看菜单。就怕生客问东问西。更可怕的,是她和客人都在等对方说话,长久的尴尬的沉默。
收银台电脑显示屏右下角贴了张旧标价签,边角沾了毛絮翘起来,她的指尖反复扣动翘起的边角,“请问要点什么”
声音很急促,隐约还带着一点不安的喘。
客人还是沉默着,她能敏锐地感觉两道目光正落在她脸上,被注视着的感觉,让她觉得如芒在背。
借着电脑的掩护,她稍稍抬起眼睛来,看见对方西裤上闪亮的金属皮带扣。男人手臂上搭着深色西装外套下,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
她有些呆住了。并不是因为这穿戴,而是她因为感觉到一阵几乎炽热的暖意扑面而来,慢慢地将她整个笼罩在其中。
这个客人是个阳炎体。
那些附着在她身上的,压在她肩上的、在她颈后冰凉哈气、在她耳边呶呶不休的,在这股热浪中刹那间尖叫着四处逃窜,像是被火星撩到的蝙蝠,呼啦啦飞了个干净。
她感觉自己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湿衣服,慢慢地沥干了水分,轻盈得可随风荡起。
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强的阳炎体。
只可惜这餐即将点完了。
这样想着,索然无味,指尖木然地摩挲着翘起的标价签“您想要点什么”
看起来养尊处优的年轻男人没搭话,淡淡瞥了一眼她身旁的胖子。衡南蓦然看见他双肩阳炎火焰烧得更盛,如果再往上看,她就可以与来人四目相接,但是她低下头去。
她恐惧眼神接触。
胖子见衡南半晌应付不来,有些急了,把女孩往旁边一推,自己站在柜台后,热络地捏过了菜单递来,“第一次来吗您可以尝尝我们这儿新品。”
那男人的目光在菜单上走了一遭,又看向了他,半晌才开口“好啊。”
胖子咽了口唾沫。他的口气很平静,脸色也很坦然,就是不知道怎么的,让人感觉到有点背后发凉。
店里没有客人,咖啡机嗡嗡作响,等待的过程中,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颤巍巍陪笑道“上班,顺带喝咖啡啊”
那男人这会儿倒是不拿那种慑人的眼神看他了,只是有点无趣地瞥着水池边衡南沉默洗杯子的背影,轻慢道“我接我太太下班。”
回去的路上,张森从副驾移到了后排,手里崭新的一串佛珠垂下来,流苏摇摆。
“还真、真是小叶紫檀。”张森转了转佛珠,笑得直呛,“让道个歉,看他、他吓得那熊样,差点给小、小二姐跪下去叫姑奶奶,真、真出息。”
盛君殊说“扔了。”
张森顿了顿,赶紧把佛珠塞进抽屉里。两只手臂撑着前座,有点忧虑地看向靠着副驾睡着的衡南。
出发之前他也想过,有盛君殊在,带人的过程不会太难,但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容易
二十岁的大学生了,安全意识是不是差了一点说走就跟着走了,还能在陌生人的车上睡着
先前那紫毛幺鸡喊衡南“鬼妹”,张森还有点摸不着头脑,见着衡南的人就全明白了。
小二姐还是那个样貌,只不过脸上一点血色没有,苍白得像是涂了厚厚一层粉一样,眼圈一周淡乌青色,大而昳丽的一对眼睛又黑而无神,使得这幅雪肤花貌,凭空有了点诡异的气质。
“小二姐这这这是咋了”
从咖啡店移到了车里的狭小空间,原本不太明显的事情就遮蔽不住了,衡南脸上、身上混杂着汗水,一股浓郁的腐烂的味道漂浮在空气中,头发、汗水和伤口在脸上混成一片,他想给小二姐拨拉一下头发,半天都没找到地方下手。
此刻凑得近,那股酸腐味道更是直冲肺腑,张森捂着鼻子,声音闷闷地从手掌下面传出来“你说她她都弄成成这样了,那大大猪蹄子也能下得去手”
盛君殊一向洁癖,此时沐浴在其中,却似乎毫无感觉,干脆利落地抹开女孩被汗濡湿的头发,捏起衡南的下巴,垂着眼上下仔细检查,似乎有些疑惑“你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敢洗澡”
“噢,水水是灵介质”张森抓了抓头发,“哎,小二姐是造造了什么孽啊。”
有灵介质,怨灵即可攀附而上,移动,甚至现形。难怪水鬼、浴室,大都是恐怖小说的题材。衡南先前作为毫无抵抗能力的普通人,想必是吃过了大苦头。
“我就不明白,这些鬼干嘛老老老是缠着小二姐不放”
这个问题对盛君殊来说很简单。
“垚山派从前以除魔无数,死在我师门剑下的怨鬼不知凡几。现在她失了阳炎体”
盛君殊看着眼前这张脸,阔别千年的师妹现在就躺在他车里,他心里只是一片疏离的平静。
他甚至根本想不起来师妹长相的细节,譬如原来眼角有没有这颗美人痣,上妆前是不是眼前少女这样毫无血色的菱形唇。
因为他从未留心地端详过那张脸。
所以他很快接受了这就是衡南。找到她,护住她,他身为师兄和未婚夫的责任,就完成了一半。
盛君殊一手抬着衡南的脸,将她脸上的虫卵谨慎而迅速摘去,抬了一下手臂“张森,帮我解一下安全带。”
“噢。”
刚才他靠近衡南,阳炎体烈焰灼烧,附在她身体里的怨灵吓得拼命外逃,脸上的小伤口就是怨灵外逃留下的痕迹,剩下的虫卵则是这股浓郁的腐臭味的来源,要清理掉才安全。
一只手向下,顺带握住了女孩冰凉的手腕,窥探片刻,不出意外,她现在这身体是至阴体质,最招凶煞。能沾点阳气,对她来说就是好的,难怪即使男人占她便宜
盛君殊没来得及想太多。
因为衡南突然醒了。
她的睡醒悄无声息,一双线条华丽的眼睛已经张开,宛如凤蝶抖开了翅膀,寂寂地看着他。
“”
此时此刻,盛君殊侧身对着她,身子前倾一只手捏着她的下颌,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怎么看都是个不太正常的姿势。
张森举起双手,想要辩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