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时, 雪停了。
漫山遍野的积雪映照着浅橙色的亮光。两只野猫卷着尾巴,一前一后走过细长的窄桥, 桥的影子浅浅晃动, 水中晚霞由赤红变作黑紫。一处荒僻的山洞里, 少女抱膝静坐, 发呆地看着月亮从云层中钻出。
银白的月光从窗口泼入, 狐狸的影子从窗台快速掠过, 又折返,嘴里叼着一枝花,静静地立在窗口。
盛君殊正用刀尖在一排正字右侧做标记,觉察风声,敏锐地扭过头。
一人一狐,黑暗中对视。
“对不起。”
狐狸张嘴,发出年轻男人的声音。
“我没什么好对不起的。”盛君殊淡淡扭过头,专注地抚摸过床头的刻痕,“对你小二姐,你问心无愧就好。”
狐狸张了张尖嘴, 欲言又止。
“在我身边这么久, 你应该清楚我的性格。”盛君殊抚了两下床,躺下了, “都到这种境地了,我不会骂你, 因为没用。”
“”
“白雪怎么样”过了一会儿, 盛君殊在床帐里问。
狐狸眼里闪出一丝怨怼“你都没、没有多看过她一眼。”
“我多看一眼, 能把她看成真的吗”盛君殊近乎刻薄地弯了一下嘴角,“查找古籍,遍寻复生阳炎体的办法,为上策;再不济,寻访其他道门高人,为中策;复制一个幻影自我安慰我没想到你竟然会选个下下策。”
狐狸伏在窗台上,缩成一团“我只想见、见她一面。我没、没想伤害小二姐。”
盛君殊没有接话。
这是个非常正常的残酷的真相。以前他一直自欺欺人地回避它,反复告诉自己他待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都已尽力了。但其实并不如此。
每个人都有无意识间的远近亲疏。必须保护的和可以牺牲的,在做出决定之前,往往在心里早有答案。
他偏向衡南,那总有人偏向白雪。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公平,缓解他内心愧疚的公平。
“假如恐惧的情绪能靠得住的话。”盛君殊注视着床帐顶,“我说假如,衡南一个怕鬼的人,根本捱不到我们去找她的那天。这世界维持不了多久,梦就会醒来。”
“你就这、这样确定吗”
”嗯。”盛君殊调整了一下枕头,闭上眼睛,“因为我在。”
狐狸忧郁的三角眼凝视片刻帐中人,愤而跳过窗外,桔梗花枝从窗台滚落。
大约因为衡南心境平稳,时间线始终没有跳跃。
盛君殊不得不像刷任务一样每天随着众多nc“师弟师妹”出晨功,听他早就听过八百遍的早课,在校场带枯燥的基础术法,晚上还得篝火夜聊。这样熬了七天,他觉得有点受不住了。
主要是这样的进度太慢了。
尤其那日以后,他以为他和师妹之间会改变一些什么,毕竟当时衡南的回应很诚实,即便真的没有,未婚少女失贞在过去应该不是件小事
但衡南待他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她依旧和白雪手挽手走路,镇静而巧妙地避开他的眼神,坐在他身边的时候,神情非常平淡。越平淡,他越觉得不安。
盛君殊决定稍微拉快一点时间线。
他看了看四周夜色,拿刀柄轻轻撞开窗户,单手撑着窗框,利落地翻进师妹房间,回头淡定地关上窗。
衡南屋里又只燃了一根小蜡烛,很暗,半挂着帐帷,床席之间的含着香味的被褥真的很乱,如果白天看到他肯定忍不住顺手给叠起来。
但是在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能很轻易地勾起他的情绪。
衡南蜷在被子里,青白的脖颈背对他,身上似乎带着股凉气。他坐在床边,把被子掀起一个角,摸了一会儿她的头发,心中空虚愈演愈烈,把她拽出来抱在怀里。
衡南半梦半醒地看清他,似乎惊了一下,眼里睡意去了大半,待要说话,他已经无声地吻上去。他的吻里带着极委婉克制的想念,辗转了一会儿,衡南手肘搭在他肩膀上,手一松,一张废纸飘落下来,盛君殊亲她的额头,顺手捡起来一看
这废纸,是丹东的赐婚书
上面居然还有被揉过的痕迹。
衡南仰头,冰凉的唇擦过他的唇角,本能地索求着他。被推开时,她如同被泼上一盆冷水,睁开眼睛,脸上血色褪尽。
盛君殊沉着脸,捏着赐婚书,在衡南架子上四处翻找,随便抽出一本书,重重拍在桌上“再这样,信不信师兄揍你。”
她披衣起来,赤足小小的两只,绝望地踩在地上,一步一步靠近。盛君殊正在灯下,脊背挺直,将婚书折了两折,小心地夹进书里。手掌由上至下用力捋了两下,橘黄的光华莹莹一闪,再抽出来时,那张纸平整如新,他面色稍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