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站在池凛身边, 腰杆子挺得忒直,用满怀骄傲的语气介绍道
“没错,就是她,咱们家小凛。别看小凛年纪不大, 唱起丹州剧来那可是一绝别说我老头子夸大其词,在座的各位真不一定有人能接得住的。”
池凛听爷爷这么说,尬笑的表情都快撑不住了。
楼觅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还附和爷爷
“真的,我听过,这事儿我也能打包票。”
一位70多岁, 依旧满头浓密黑发的闫爷爷哈哈笑,听这笑声就知道他一开嗓声音能传到对面三栋楼。
闫爷爷打量了池凛一番,笑着摇头道
“不是我这糟老头子不信, 瞧瞧这位小同学,看着气质卓越,可丹州剧到底是反映民众疾苦的戏, 说到底那都是悲剧。没点年纪和阅历在这儿压着,都只是会唱, 很难体悟丹州剧的精髓。”
另一边何奶奶也赞同闫爷爷的话
“我明白老闫的意思。为什么现在能懂会唱丹州剧的人越来越少还是因为它的门槛高。年轻人根本不愿意花精力在迈这道门槛上面。她们有那么多轻松的娱乐,何必花心思和咱们这些糟老太太糟老头子折腾那些苦大仇深。”
闫爷爷重重地“哎”了一声“小孩儿会唱, 也就是唱个皮。更何况这戏里面还有戏,得吃得透彻了才能唱得好。像我孙子, 听了几次丹州剧之后他也会跟着唱点儿, 还改成说唱的方式。”
他说完大家都笑了。
闫爷爷跟着笑了会儿, 继续道“那都不叫丹州剧,那叫凑热闹。别说小孩了,就是到了我这年龄,都不敢说自己真的会唱丹州剧。”
今儿来的这群票友都是被楼爷爷一位位请来的,噱头就是家有小票友,可以与大家一聚,把丹州剧发展壮大。
而且都有日子没见了,大家都退休在家,可是帮忙带孙子的带孙子,积极养病的养病。还能走动的去国外旅游,一去个把月。
想要将大伙儿凑在一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楼爷爷早就跃跃欲试想要弄个大聚会,上回和池凛酣畅淋漓地唱完之后,心里更痒了。
他跟奶奶一块儿联系了这么多日,总算将大部分票友都约到。
一方面能够过个瘾,一方面内心深处也有个想法,就是想要秀一秀他们家的小天才。
即便楼力行和彭梓媛还没结婚,真的说起来,池凛还不算是他们家的孩子,可爷爷奶奶已经憋不住想要炫宝。
以往老头老太太们一块唱戏的时候,都苦于没有年轻人融入他们,总是抱怨丹州剧快要失传。
尤其是闫爷爷,但凡聚会就没听他断过怨念。
楼爷爷楼奶奶挖掘出了池凛这位超级新秀,本以为大家会特别开心,没想到老闫听都没听一句,一上来就有点否定的意思。
之前心心念念着年轻人能够喜欢丹州剧,现在年轻人真的来了,他怎么还开始抗拒了
何奶奶跟闫爷爷关系一直都挺好,总是捧他的场,两人一唱一和,气氛渐渐凝固。
闫爷爷对老楼和池凛说
“我不是针对你们啊,我是说现在普遍现象,也顺便给大家科普一下丹州剧的内涵。小姑娘唱的我还没听过,但就冲着你对丹州剧感兴趣,老头子就要给你点个赞。”
楼爷爷看着池凛干笑。
一屋子人都被闫爷爷的话弄得很尴尬。
楼觅本来还急着池凛莫名其妙不搭理她的仇,这回儿全忘了。
她站起来去添热水,抱着热水壶回来的时候笑道
“闫爷爷,唱这丹州剧还分年龄呢”
闫爷爷“喝”了一声“可不。”
“我对丹州剧是不太懂,也唱不来,估计就算到了您这年纪也就是个爱好者,登不了大雅之堂。可艺术这种事还是讲究天赋的,人和人不一样。前段时间新闻不是还报道了吗有位10岁的神童画的画拍出了千万美元的天价,人家都没学过。据说那神童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会画画了。这都不是老天爷赏饭吃,是老天爷喂饭吃。而有些人画一辈子,送人人都嫌占地方。有灵性的人练三年估计能赶上凡夫俗子练一辈子,您说是不是”
楼觅这话乍听之下好像很有道理,可是仔细琢磨起来,总觉得她好像在背地里嘲讽自己。
什么叫到我这个年龄也就是个爱好者,登不了大雅之堂
谁是凡夫俗子啊
闫爷爷之前谦虚说自己不算真的“会”唱丹州剧,结果这小孩居然还当真了。
闫爷爷当了一辈子的官,自然不会和小孩儿计较,也没这脸计较,只道
“按你这么说来,那小孩儿特别有灵性,是个老天爷喂饭吃的天才喽”
楼家人习惯了楼觅的牙尖嘴利从来不愿意吃亏的个性,就算是年长的人犯浑她一样不客气。
但是彭梓媛却是心惊胆战。
大家好好的票友聚会,何必弄得这么剑拔弩张
关于池凛丹州剧的水平,彭梓媛不了解,因为她不懂戏。
但是身为母亲,她知道池凛从小就没有学过这戏,之前跟着爷爷奶奶能唱两句估摸着也是从哪儿听到过,随口唱的。
没想到爷爷奶奶还在外边大肆宣扬
这回来的都是老票友,将池凛推出来,弄不好的话只会给楼家丢脸。
彭梓媛只盼着楼觅能够否认,可楼觅的字典里哪有退缩这种字眼
完全没有和当事人打过招呼,楼觅甚至都没往池凛那方向看,帮闫爷爷倒了茶之后认真道
“还真是。”
闫爷爷哈哈大笑,半开玩笑似的说“口气不小啊。行行行,这下让我更好奇了。来吧小朋友,唱两句让在场的老头子老太婆们开开眼界吧,让咱们见识一下天才该是什么样的。”
在场大部分人不算是朋友,只是因为共同的爱好聚在一块儿的,对于老闫这种欺负小孩的行为也不太喜欢。
可他们对丹州剧是真的狂热,也很想见识见识老楼口中小天才的水平。
于是老闫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大家纷纷开始鼓掌,甚至主动拿出携带的乐器配乐,就等池凛开嗓唱一段。
彭梓媛眼前一黑,大事不妙。
而楼觅一点都不慌,这回儿望向池凛,问她
“你ok吗”
池凛严肃着脸道“fe。”
楼觅见她深沉,完全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没绷住,噗地一声笑了。
楼奶奶有点担心地看向楼爷爷,楼爷爷镇定自若,甚至开始帮忙选曲目了。
闫爷爷见他们半天选不出个合适的,“哎”了一声道
“你们怎么这么费劲呐,既然是天才,当然要选最难的。就选吧。”
一听老闫要选上京杂谈,就知道他是下了决心要为难一下小朋友。
上京杂谈算是丹州剧里面最难的,无论是咬字吐音还是行腔都太古色,非常讲究。
它主要讲述了京师上京当地一些稀奇事,通过一件件小事铺开了上京繁华全貌。
演员只有一位,需要模仿各性别年龄以及个性的人物交谈,情节到了后半段还有一出急转直下,落到最低谷之后再一个高调,一直冲到结束。
在这部剧里,顿挫急徐和情绪的拿捏都需要相当的火候。
不到二十分钟的剧变化无穷,极其考验演员的水准。
别说是没登过台的业余小朋友,就是很多职业演员都有将其演砸的风险,所以大家能避开上京杂谈就避开。
另外一位爷爷看不过去了,对老闫说“这剧不行吧,你这也太为难人家小孩了。”
闫爷爷深以为然地点头,问池凛
“小朋友,你听说过这部剧吧”
池凛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此剧有多难。如果你觉得唱不了的话,咱们换了就是。”
池凛淡笑道“不用换。”
闫爷爷提高了声音“行痛快人就来这上京杂谈”
票友里会乐器的大有人在,今晚是来唱戏的,自然都带着。
这回没人怂恿威逼,楼觅自个儿拿来二胡,混进了伴奏的队伍里。
闫爷爷和何奶奶喝着茶水,悠然等着表演。
楼力行和彭梓媛没处儿坐,家里但凡能坐的地方都被长辈们坐满了。他俩跟着年纪稍微小一些的围着圈站着。
彭梓媛凝视站在人群最中间的池凛,特别担心。
楼力行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她。
其实一开始要池凛当着一众爷爷奶奶的面唱丹州剧,楼力行也是很担忧的。
但是
楼力行看向他爸。
老楼从头到尾神闲气定,无论闫爷爷说什么他都丝毫不生气,就乐呵呵的。
楼力行太了解自己爸爸了。
他爸在特别有把握的时候便是这样。
楼力行相信老楼的判断。
此时的池凛心里想着什么,楼觅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双眼看着阳台的方向开嗓准备。
已经记不清从那一刻起,楼觅开始看不透这孩子。
这孩子的一举一动都超出她的想象。
以前只觉得池凛烦人,管她是方是扁,只想离她越远越好。
可如今的池凛身怀宝藏,每一天都在给楼觅惊喜。
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吗
音乐起,池凛真的听到了熟悉的旋律。
这一刻最让她感慨的是,听到的琴声和记忆中无比熟悉的上京杂谈没有太大的出入。
这上京杂谈跨越了数百年,换了乐器换了场面,却依旧富有生命力,几乎在琴弦拨动的那一刻,池凛心潮已然澎湃。
跟着乐曲声,她仿佛踏上了上京青石板路,在姐姐温柔的带领下,走在家乡的老街老桥。
池凛第一声出来,让闫爷爷本来耷拉着的眼睑瞬时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