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天皇当政时期, 鬼舞辻无惨吃掉了一个叫作敷屋政江的男人, 伪装成对方, 抢夺了对方所有的家产。
敷屋政江是个医师。
在无惨这千百年的日子里,他总是会选择一些医师的身份。因为身体的缘故,所以他对医学也颇有研究。在假扮成医师之后,也不会很快地露出破绽。
作为医师,那就势必要去医治病人。无惨假扮各个医师的那些日子里,他曾“救治”过许多的病人。
绝大多数的病人都放弃了人的身份,选择成为了鬼。
对于那些年轻病重的孩子或是少年, 无惨总是有感同身受之心。这总会让他想起, 一千年以前,自己是个虚弱的连床也下不了的可怜男人。
他当时还没有十八岁。
于是在被请求去治疗一个年纪为十一岁的虚弱的男孩的时候, 无惨去了。
那家人家是少有的大户人家,却依旧保持着很久以前的古早生活。
那户人家的姓氏是“紫藤”。
凭借他对血液和肉质的分辨, 他意识到这个紫藤家就是当时的紫藤君知的血缘。
就是那个该死的发现了紫藤花能够抵御鬼的紫藤一族。
倒时候杀掉好了
无惨是这么想的。
紫藤家的女主人叫作郁里,看起来以前是个农妇。
在她的带领下,无惨拉开纸门, 去看她口中所说的可怜的孩子。
宽阔的房间里铺着榻榻米,灯光下, 长桌旁,有人正在伏案写字。
“日轮, 医师来了。”紫藤郁里很温和地道。
原本在写字的男孩便停下笔,转过了身。
鬼舞辻无惨受到了暴击。
他首先是看到一副太阳花札,然后再是看到那个男孩的脸。
光洁白皙的脸上有着红色的眼睛, 五官很秀美,表情也很柔和。
无惨当时手指尖猛地长出,只要他想,他下一刻就能杀死这里的所有人。
男孩的那张脸他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只要看到那张脸,他就会想起“可怕”的事情。
被砍掉四肢、被砍断脖子时的疼痛又将他再一次推入恐慌与羞耻的地狱。集过去的疼痛、苦闷与憎恶于一身,他的心中爆发出巨大的杀意。
紫藤郁里感知到了什么,她的后背上冒出一股凉意。恰好一阵冷风吹过,让她打了个哆嗦。她转过身,把纸门拉上了。
冬夜,外面很寒冷。还好屋里烧了炭。
“我是紫藤日轮,请多指教。”十一岁的男孩端坐着,双手细长,叠放在一起。他的红眼睛在火光下泛着一股温暖的红色,眉眼之间细软的弧度像是一片柳叶。
无惨突然觉得他好像和继国缘一那个男人长得又不太像了但是,又很像。但是那个男人是绝对不会笑的,是不会露出这种表情来的。
紫藤郁里在之前就已经告知了“敷屋政江”,“紫藤日轮”的身体状况。总之非常差劲非常地。
“能让我和他单独交谈一下吗”无惨端着语气,问。
紫藤郁里退了出去。
只剩下两人的依旧显得空旷的房间。
作为一个医师,他当然要问问当事人自己感觉身体怎么样。
而日轮也如实回答了。
在无惨给他抽血的时候,紫藤日轮突然用带着疑惑地口气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医师像是在哪里见过。”
“我从未见过你。”他冷淡地回答了。
“是说我感觉见过不过如果我真的见过的话,那一定是在梅花树下。我总是会梦到一棵梅花树,我的梦里,全是梅花”
无惨想起那座宅邸里也有一棵梅花树。冬天的时候,梅花盛开的时候,“她”会跳到树上去,然后折几枝梅花下来,然后插在水瓶里面作装饰。寝室里总会弥漫出一股清新的香气。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无惨不记得了。
那个女人,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即使她为自己生下了一对儿女。
女儿的名字叫作舞杳,是血鬼术非常好用的鬼。由于身上流淌着无惨一半的血,所以四百年的时间让她成长为了非常强大的鬼。她还继承了那个女人的天赋,光是剑术,就足以和黑死牟打成平手。
儿子的名字是八季哉。也许是因为还在母亲肚子里就被鬼挖出来的缘故,他天生身体上有缺陷,长到五岁左右就再也无法成长了。
他永远只有五岁的模样。
虽然像他这样的鬼完全可以用拟态来改变自己的形态,但是他不肯。
那就是他自己的问题。
八季哉是在两百岁那年被认回家里的。两百岁之前,他一直和那只杀死了他母亲的鬼生活在一起。
那只鬼是只无能的鬼,虽然后来当上了下一,但着实是一只无能懦弱的鬼。遇到比他弱的人就肆意凌虐,遇到比他强的鬼就俯首称臣。但是就是这样一只恃强凌弱的鬼,既然抚养了一个半鬼半人的孩子两百年。
但也许是因为这个“养父”的原因,八季哉是个非常无礼的孩子。如同野兽一般的生活状态,低俗的姿态,整个人都如同生活在野外的未被驯化的狼一样
鬼舞辻无惨讨厌这种丢人面子的孩子。所以他干脆把八季哉丢给了舞杳照顾。
毕竟是只相差了两岁多的姐弟。
无惨对自己的孩子不含有任何爱意。
他根本就没有爱。
兴许他会被人所爱,但是他绝对不会去爱人。他是天生就失去了爱人之心的男人,就连身为人类时的自己,也未对自己的父母产生过“爱”这样的情绪。
但是这样的他也有想要的东西。他每次从别人那里掠夺的东西,他每一次都争抢的东西
“如果我身体好一点,我就会爬到梅花树上,然后采几枝梅花下来。我很喜欢梅花我有一个认识的人,他高洁得就如同梅花一样”
无惨很讨厌别人絮絮叨叨。
他稍微查看了一下这个病人的情况,然后预定了方案。
在整理自己的衣袖时,当他的视线移向纸窗外梅花树枝上的花朵,他突然说“我也觉得你很熟悉。”
但是不是脸。
这种语气,似乎在哪里听过。
但是无惨的记忆太长了。他长达千年的记忆里面有过多的废物,而他为了保持大脑的清净必须要把这些废物全部都清除掉。
因为医师这层身份的缘故,他总是得定期来看望病人。后来有一次来的时候,大约是春季吧,梅花已经谢得差不多了。
他来的时候,对方早在屋顶上了。看样子是爬着梅花树过去的。那个时候紫藤日轮正在吹笛子,乐声的调子也似乎在哪里听过。
后来对方还给他唱了一段。
误餐还是无法解释那种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想不起来。
伴随着他与这个人的接触越来越多,那些令人恍恍惚惚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然后有一天,无惨召唤了舞杳。
不拥有“鬼舞辻”这个姓氏的他的女儿,舞杳,有着黑云般蓬乱的长卷发,梅红色的眼睛和她一模一样。
她是一名有教养的“淑女”。
舞杳在人类社会中的伪装是一名作者。所以她出现的时候,手指尖上还有墨水。相比与毛笔,她更喜欢进口的钢笔。
无惨少有地向这个血缘上的女儿提问了。
“你记不记得有一个人,喜欢梅花,喜欢吃柿饼,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轻,很擅长吹笛子也很会唱摇篮曲。”他突然想到了最后一条。
摇篮曲什么幼稚的东西
舞杳露出了很困惑的表情,“这个不是妈妈吗”
“就是妈妈呀。”她的嘴角向上提了一下,笑了。
就是妈妈呀。
这孩子的母亲是谁是哪个人类女人是
“日歌。”
奇怪的记忆碎片终于拼凑出一股模模糊糊的人形来。
“噢。”
“反正也死了四百年了。”
无所谓了。
下次,再换身份的时候,干脆杀掉那个让他变得恍恍惚惚的小孩好了。
所以他所感受的东西是什么
不是那个是更加深层的东西。
无惨问自己,他除了青色彼岸花以外以外最想要的东西,他每次从别人的家庭里面抢夺的的东西,他每一次、每一次所掠夺的除了人命以外的东西是
家。
后来,紫藤日轮去了京都,大概会去半个月的样子。半个月后无惨再来的时候,紫藤宫野却告诉他不用再来了。
不是病人病好了,只是不再需要他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按理说他不是一个好问的人。
在紫藤宫野拖着虚弱的身体在院子里走动的时候,无惨打算杀了他。虽然看上去已经命不久矣了,但是把他变成鬼的话,再把这只鬼投放到村庄里的话,会死很多人。
无惨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往一个家庭里投放一只鬼,而那只鬼的亲人全会死于鬼的手中,最终清醒过来的鬼就会痛不欲生,然后永久地陷入“自己杀死了自己最亲爱的家人”这个噩梦之中。
这一次他也决定这样做。
他也决定这样做
“如果日轮活不下来,这都是我的错。”
紫藤宫野站在原地不动了。他站在那棵光秃秃的梅花树下,如是说道。
“明明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但是还是为我们一家背负起了那样子的责任。”
“本来的话,那个孩子应该是红花夜才对。”
男人气若游丝,家族的东西完全搞坏了他的身体,他离死亡已经不远了。
似乎杀死他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无惨觉得对方在死前讲了好无聊的话。但是“他要死了”
不会吧虽然很虚弱,但是在他看来,绝对没有到达死亡的程度。而且银古开给他的“幼睡”据对方所说能够延缓“春回”的行动。他理应变得健康一些,而非离死亡更近。
“银古先生说他弄错了。他弄错了。”紫藤宫野耷拉着眼皮,“说是弄错了啊那样子的先生居然也会做错事,我真是想不到。”
果然还是有一些怨毒在里面吧。
那么他都不用动手,紫藤日轮那个会带给他奇怪感觉的家伙也快死了吗
那太好了
两个小时以后,紫藤宫野就站着去世了。他的身体那么的虚弱,却牢牢地立在地上。
无惨喊了秋子婆婆。
他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好心过了。
但是那种讨厌的感觉并没有消失,而是持续存在着。
两年以后,已经十四岁的紫藤红花夜带着陷入长眠但是并没有死去的紫藤日轮回来了。
那家伙已经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直至他醒来的那一刻。
那一刻,无惨刚好在他身边。
无惨看见那双很熟悉的红色眼镜,和对方眼里的熊熊怒火。
他想杀了自己。
为什么呢
他作为鬼舞辻无惨一事并未被这家人所知,甚至也不被鬼杀队所知。
所以他为什么愤怒
为什么想要杀了自己
为什么
而后鬼舞辻无惨终于得到了答案。
紫藤日轮惨白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不堪的青色,他的血管根根暴起,苍白的嘴唇被他咬出一串的血珠。
“为什么你是鬼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为什么”他抓着无惨领子的那双手冰冷异常,而喊出这些以后,他整个人就滑落下去。
他像是一滩液体。
“舞杳该怎么办啊”
女儿的名字被提到了。
无惨突然就想明白了。
突然就。
一切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