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清浅呼吸渐变得轻缓绵长。
院外传来脚步声, “踢踢哒哒”军靴踏在青石板甬道上。
是姜钰,他下值回来了。
卫桓略略犹豫,还是先一步闪出了院门。
这些事儿, 她肯定不愿意让弟弟知晓的。
姜钰先和守门亲卫打了招呼, 而后蹬蹬入院, 一阵奔来跑去,整个院子都热闹了起来。
卫桓在院墙外立了片刻,沿着甬道缓步往前去。
夜凉如水, 仰看秋晚的长空藏蓝如墨, 云层被朔风吹散, 一弯明月悬于天幕,冷光皎洁, 大小星子微微闪烁。
不知不觉, 卫桓行至前衙议事大厅前。
他推门而进。
仅墙角一点留烛,灯光昏黄,偌大的议事大厅空荡荡的, 一张长长的大案两侧放了二三十张圈椅, 整整齐齐的, 左侧整面墙上悬着一整幅大梁疆域图。
卫桓立在左侧墙前, 静静地睃视这幅疆域图。
许久, 厅门“咿呀”一声响, 侧头看,是张济。
张济回衙,路过议事大厅见卫桓亲卫正守在外, 便推门而进。
“见过主公。”
张济施了一礼,被卫桓叫起,他缓步上前一同站在疆域图前。
“主公,张岱大军驻于南郊凤隐坡,接下来我们应稳守石邑。”
这次阵亡将士不少,伤兵也极多,对士气打击也是很大的,正该好生休整。好在石邑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在兵力差距不悬殊的情况下,守是不难的。
卫桓颔首“初雪快下来了。”
北地隆冬并不适宜作战,这段时间太过短暂,重新酝酿一场反胜的大战太过仓促了,确实该应稳守为营,最多谋求些小胜。
休养生息一冬,秣马厉兵以待明天融雪开春。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不错,只卫桓平静的答话却让张济一诧,他可没忘记自陈谷血战突围后的这几天,卫桓是如何阴沉郁怒的。
他不禁侧头看了眼。
却见昏黄烛光映照下,卫桓神色平静,目光锐利依旧却少了戾光,白日的阴沉郁怒是一下子消散不见了。
有些讶异。
张济重新将视线投到疆域图上,顺着石邑一路往东南,冀州,青州,兖州,徐州,掠过整个北地江淮,他道“凡事有两面,这次陈谷之败,是坏事,其实也未必不是好事。”
“主公从定阳而起,自上郡至并州,再到井陉石邑,一路势如破竹,仅仅耗费了三年时间。”
卫桓从一无所有到雄踞一方,仅仅就三年。
太快了,天下都为之侧目。
且竟未尝一败。
这其实并非好事。
强势勇悍如兖州彭越,将整个兖州收于麾下也花了六七年,再后面这十余年间,也是曾被人打入过昌邑老巢的,令他不得不只率三万骑兵星夜折返回援。
这样才合常理。
或许这么说吧,倘若卫桓一而再再而三地击败张岱,一鼓作气就要将整个北冀州收归囊中,保准彭越坐不住,他必会放弃豫州优势立即掉头向北。
届时局势保证比眼下复杂,难度更高。
而现在却不会。
会吃亏会打败仗,天下诸侯发现卫桓和大家都一样的,忌惮心下去了,这是大好事。
需知一直被高度警惕,很容易引发群起而攻的。
“大雪前,击退欲一鼓作气下石邑的河间军即可,也可小胜。待明年再战。”
卫桓睃视太行山另一边并州,屯田令的作用已初步体现,上郡去年收粮食近二十万斛,到了明年整个并州施行,优势必会更凸显。
粮草军械源源不断,并州军底气充裕。
卫桓又问“先攻冀青二州,于大局可对否”
这个大局,自然是天下大局。
张济被他这么一问,真真是惊了。
方才他才说卫桓似和旧日有些不同,如今这问题一出口,他明显感觉卫桓是变了。
从他眼里唯有刻骨仇恨,一心一意死盯着冀州青州,哪里能看天下又何曾考虑过什么大局对不对
张济一阵激动,忙道“对,没错如今局势,当先收北地,再南取兖州”
他忙仔细给分析,有黄河为天险屏障,先收冀青以雄踞北地是最正确的战策。恰好卫桓和张岱姜琨有血海深仇,师出有名,怎么打旁人都说不得什么。
得了冀青,雄踞整个北地,实力已为天下诸侯翘楚,即可挥军南下啃下兖州彭越这块硬骨头。
“徐州平原之地一望千里,失于天险;司州朝廷争权夺利人心不合;荆吴化吴俭等懦弱保守;而蜀中安逸已久难挡雄兵。”
张济目光湛然“先得北地,再下兖州,天下大局已定”
“好”
卫桓颔首“辛苦文尚了,诸事仍需你多多费心。”
张济长揖“此乃在下之责也,谈何辛劳”
夜色渐深,北风刮过窗纱“噗噗”作响,卫桓褒奖勉励张济几句,让后者且回去好生歇息。
他再睃视疆域图片刻,也出了议事大厅,回到后面院子。
姜钰也梳洗好歇下了,整个院子安静下来,石灯幢里烛光微微,风声呼呼长夜更寒。
卫桓立在西厢房槛窗前,透过厚厚的窗纱望里头留烛的微微光亮。
伸出手轻轻触着,这里最接近架子床的位置。
姜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半夜时醒了一回,头还是有些疼,于是她起身取了一颗风寒丸子和水吞了,继续蒙头大睡。
药力上来后,她睡得很沉,一直睡到次日下午才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