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二十五年一月初六,齐国京城。
天将暮,千里黄云,寒风骤起,雪纷飞。
这是建昭二十五年的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鹅毛大雪簌簌而下,落在市井屋檐下,结成倒挂的冰柱,又悄然融化在宫廷的红砖琉璃瓦上。
皇帝所在的太极殿和太子东宫皆是贵人所居,齐国皇帝前些日子抱恙,大病未愈,极畏风寒,年轻且暴戾的太子则是从小体弱多病的药罐子。
两宫的地龙因此烧得比往日更旺,滚滚热浪平地而起,烘得殿内更胜三月阳春。
太子的舅舅田如坐着田家的马车入了宫城。
不过他去的不是皇帝所在的太极殿,而是太子所居住的东宫。
迎接田如的是伺候太子的小黄门,田如塞了块银子到对方手里,脚步匆匆,低声询问“太子殿下身体如何”
这天寒地冻的天气,不仅是穷苦老百姓受冻,宫城里最尊贵的两父子也生了病,还都是来势汹汹的大病。
田如在心里盼着当今君主早些死,但他这宝贝外甥可绝不能有半点意外。
不怪他不敬君主,要知道,在二皇子没出事之前,这朝臣中可是有一半以上的人都盼着太子早些去死,包括皇帝这个当爹的,也待他这个可怜的外甥不怎么样。
但偏偏太子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常年缠绵病榻,却硬生生一直撑到了现在。
田家人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一天,病重的皇帝已经拟好了传位的圣旨,就等着皇帝熬不住了,太子荣登大宝,田家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结果太子突然得了一场来势汹汹的病,一夜之间病得比皇帝还要厉害,而且状况非常凶险。
太子若是在皇帝跟前死了,那田家能够有什么好下场。
田如听了消息,愁得一宿没睡,今日得了太子身边的宫人传讯,这才匆匆入宫。
但没见到太子之前,他也不知具体情况。到底是东宫的人叫他来拿主意,还是太子有所好转。
小黄门压低声音“殿下一个时辰前便醒了,如今在书房看书。”
田如悬着的一颗心落回原处,眉梢蹿上几分喜色,太子既然已经苏醒,还有精力翻书,那这病便是无大碍了。
和往常一样,这间比其他地方热得多的寝殿里飘散着浓郁的药香,与角落里袅袅升起的安神檀香揉杂在一起,散发着一种东宫才有的独特味道。
现在才是黄昏,可殿内已经点了灯,绣着闲云孤鹤的屏风在宫灯的照耀下,映照出年轻的太子过于清瘦的身影。
看剪影,乔青是坐在椅子上的,手上还拿了本书。
田如朝着屏风遥遥一拜,朗声道“臣田如拜见太子殿下。”
引田如入东宫的小黄门把屏风撤了,露出太子的真容。
太子瘦瘦高高,生得颇为俊秀。他的肤色极白,无需像那些士大夫敷粉,也像羊脂玉一般洁白莹润。只是可能天家的日子过于养尊处优,太子又有五分像他的生母,五官过分精致艳丽。
不过他的眉毛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纤细,眼眸也尤为深邃,加上因为病痛折磨带有的阴郁暴戾之气,倒没有谁会把他误认成女子。
年轻的太子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待到田如的腰腿都酸了,这才开口“舅父请起。”
映入田如眼帘的是大病未愈的太子,东宫里暖意融融,田如的鼻翼上都渗出了豆大的热汗,太子里头穿着白色的狐裘,外头还罩了一件深黑色的大氅。
田如虽然不够聪慧,但到底是经常出入宫廷,最擅长的便是揣摩上意,上一次他和太子见面,就是在一周之前,但这一次,他敏锐的感觉到,太子好像和先前有一点微妙的不一样了。
是了,和平常不一样,说话的时候,乔青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笑。要知道乔青是很少笑的,因为太子当年在娘胎遭了宫妃的算计,早产了三个月出生,身体底子薄,常年病痛缠身。
一个人身份尊贵,却因为没有健康的身体,日子过得还不如那些低贱的宫人快活,性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特别是在太子十五岁的时候,手腕高超的皇后田氏去世,太子一脉式微,乔青的处境一下子艰难起来,作为没有能够起到大助力的皇后娘家,田如在太子跟前的腰杆自然挺不直。
君臣有别,即便田如是太子的亲舅舅,可在皇后去世之后,他这个做舅舅的在外甥跟前也要万般赔着小心。
便是现在皇帝其他都死绝了,只剩下乔青一个继承人,太子的性子养坏了,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够变得平易近人的。
因为乔青难得的笑容,田如猜测他心情很好,便说“太子让臣过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臣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可也想为殿下分忧解难。”
他的话音刚落,一枚黑色的端砚就从田如的鼻翼间飞了过去。
砚台落到田如的脚下,溅了他一腿的墨汁。
田如瑟瑟发抖玩球了,他知道太子变得哪里不一样了,太子从生死的边沿上走了一遭,脾气变得更坏了
以前的太子动怒也只是打宫人,可没有对他这个舅舅出手过。刚刚的端砚要是砸偏一点,肯定要砸破他的脑袋。
乔青冷笑“好一个分忧解难,我看你巴不得孤死的不够快”
田如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殿下真的是折煞臣了,臣不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