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
看着柔柔弱弱,其实比谁都倔,和她爸一模一样的。
所以,她选择顺毛摸,抛出诱惑三连“一切并不迟,舟舟,你不就是想回科学院吗不就是想见到老朋友,老同事吗不就是想完成项目吗”
“你开学就升高二了,只要考上大学,最多两年,迟早能见到你的,呃,同事的。”
林婉儿当然一点都不信自己说的话。对着女儿那样年轻娇嫩的脸,她就连说出“同事”的时候都很汗颜。
但死马当活马医吧。
其实她也不指望女儿能考出什么好成绩,只是觉得,再怎么样,在学校吊车尾也比染上社会人的坏习性要强得多。
从前她与周望安工作都很忙,因此忽视了关心孩子,等到事业上有所成就后,才发现孩子已经严重偏离了正确轨道,成绩糟糕不说,周季然痞里痞气,周舟一心早恋。
周望安对此很不满,但林婉儿一直认为是他们做父母的对孩子亏欠在先,所以也不忍心管教他们。因此,两个孩子上了高中后,家里的矛盾反而愈加激烈了。
“”周舟望着林婉儿殷切的目光,沉默了。
看来她是真的死了,还“穿越”到了别人的身体里。而她未完成的项目,也已经完成五十多年了。
她过去的同事和领导,根本不知道她会“穿越”到一个五十五年后的年轻身体里。在他们心里,自己恐怕早就英年早逝,死在了设备失控的那一天。
悲痛也好惋惜也好,五十五年都过去了,又有什么伤痛是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都无法抚平的呢
所以,她过去的身份,让她引以为傲的科研工作者身份,也早就随着她的死,一齐消失了。
如果不当高中生周舟,她将一无所有。
林婉儿见周舟目光呆滞,忙继续劝说“我没有不相信你,但最重要的是,舟舟,你现在没办法去科学院呀,时代不一样了,你直接去的话,连大门都进不去的,你这么爱国,肯定要走正常途径回去,不能强闯,对吧”
“而且你的科研项目再重要,国家人才这么多,也不差你一个,你先好好学习,上大学以后再去做,不是更好吗”
“五十年了,我的项目,已经完成了。”一脸木然地说出这句话后,周舟感觉自己的内心再没有丝毫起伏。
她终于说出来了。她逼着自己承认了这个事实。
多少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多少个因为小小突破而振奋雀跃的瞬间,多少次收到慰问后的兴奋狂喜,多少次在戈壁滩躺着看星星,多少次畅想未来祖国的繁荣模样
然而,这些艰苦却始终充满希望的日子,毕竟都离她远去了。
她永远没机会亲眼看到项目成功了。
但她是为了保护所有人,保护整个项目,保护整个基地而牺牲的。她一点都不后悔。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她虽然只有24岁,但她的死,是有价值的。
少女垂着头,一言不发。但美丽光洁的脸庞上,眼泪已经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下来。
她的眼瞳漆黑,睫毛上犹有泪珠,神色间却是无可言说的欣慰满足,闪烁着钢铁般的意志。
林婉儿见女儿不说话,忙走过来,这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她瞬间心疼的,肝都颤了,所有大道理都抛到脑后。
林婉儿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拥进怀里“怎么哭了舟舟别哭别哭,都是妈妈的错,妈什么都依你,不就是科学院吗去明天就走,好不好”
这是她的宝贝女儿啊,怎么能忍心让她受一点半点委屈每次她一哭,自己就什么气都消了,什么都依她。
别说是去科学院,就算舟舟想去月球,她也只能认栽了。
周舟被林婉儿拥在怀里,感受着对方陌生的体温,僵硬而别扭。
她不缺与她志同道合的朋友,不缺待她恩重如山的师长,却从没感受过亲人的温暖。
她是孤儿,没见过亲生父母。
但此时,原主母亲的拥抱,却温暖而熨帖。
周舟轻轻把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
她闭上眼,咬紧牙关,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过去的你已经死了。
如果你不当高中生周舟,你将一无所有。
如果你还想再见同事们一面,如果你还想重新回到科学院,如果你还想继续完成自己未尽的梦想
你就要努力适应这个时代,以高中生的全新身份活下去。
所以,不就是参加高考吗,可以。
这一辈子,她一定要努力活得更好,为了曾经牺牲的自己,也为了无数曾浴血奋战的先辈。
鸽城一中。
今天是开学的大日子,更是从初一到高二五个年级的分班考试。高二后,班级就会固定下来,不再分班。
对于莘莘学子来说,这无疑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大部分学生准备了一个暑假,为的就是能在分班考中一举杀入重点班,把自己锁进清北的保险箱。
不过,这说的只是,大部分学生。
作为省重点的鸽城一中,同样也有着许多画风清奇的废柴们
高二13班考场。
四十张单人桌已经早早拉好,只是考前预备铃已响过一道,教室里依然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不到二十人。
显然其他人都放弃了,相当自觉地给自己的暑假余额 1。反正对他们来说,考不考都一样。
来考试的人大部分是男生,他们的个子都高高大大的,瘫着长手长脚,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显示出优越家庭环境带来的、过度充分的营养供给,和极度空虚无聊的内心。
“一会约球不”
“天体还是学校这小破场”
“害,天体吧,学校这场丁点儿大,省的和高一那班子龟孙抢,跌份儿。”
而男生群中零星点缀的几个女生都很漂亮。她们大多安静地坐在位子上,有少数人从精巧的笔袋里掏出小羊皮,涂一涂,抿一抿,末了对镜一笑。
但即使是如此混乱又充满了迷惑的教室,在周季然走进来的那一刻,也都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打在他身上
“啊,哥好。”
“哥也来啦”
“对啊,哥怎么来考试了不是说”
后面那位多嘴多舌的仁兄接到周季然一记眼刀,讪讪摸了摸头,识趣地没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