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逗弄的心思。
嘴角噙着笑。
贺寻就看见小姑娘的脸唰地红了。
天色渐晚, 没开灯,室内光线有些昏暗, 却依旧可以看清莹白小脸上晕开的绯色。比先前软软唤他哥哥时还要害羞。
直教人想伸手揉一揉。
“你”然而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少女那双素来澄澈的杏仁眼里充满了不可思议,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轻声嘟囔一句,“变态”
恼得不行。
小脸通红, 咬着唇,她俏生生瞪了他一眼。
伸手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
然后迅速打开门, 头也不回地跑了。
“慢点儿”
跑得太快,腿上带伤,贺寻甚至来不及去追。只能一瘸一拐地挪到窗边, 趴在窗户上喊, “小心摔跤”
然后就看见才跑出楼门的时晚愣了下。
接着跑得更快了。
雪刚停。
世界银装素裹。
发丝扬起, 少女奔跑在雪中,脸蛋绯红, 比枝头的梅花还要明艳。
这姑娘
手撑在窗沿, 掌心里传来冰雪的寒意, 萧索寒风扑面而来, 手背却似乎还残留着柔软指尖的温度。
喉头动了下,贺寻觉得自己燥得不行。
静静伫立在窗边。
直到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再也看不见。
他才恋恋不舍地关上窗。
那家伙简直
简直就是个混蛋
头也不回, 一路跑到公交车站, 直到坐上车,时晚的心都砰砰直跳。
手揣在衣兜里,指尖却似乎还有方才触电般的酥麻感。咬着唇,她把手又往衣兜深处塞了塞,仿佛生怕被别人瞧见。
哪有这么乱来的啊。
心跳得厉害,脸颊滚烫,她恼得要命。
后悔刚才没趁机多捶他两下。
一路上都在恼贺寻,下了车,走到附小附近,脸颊的热度还是不减。
并不想让时辰看见自己这幅模样,进校前,时晚站在校门口吹了一小会儿风,脸总算没那么红。
经常来接时辰,附小的门卫大爷已经认识她,见了她主动打招呼“又来接你弟弟啊”
“是啊。”时晚点点头。
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脑子聪明,性格又比一般小孩沉静许多,时辰在学校很受老师喜欢。一开始时晚还担心过他的脾气会不会太内向受欺负,但听过好几次老师夸时辰,表扬他和小朋友相处得好,就渐渐放下心来。
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年级一班的教室门口。
时晚脚步一顿。
并没有同以往一样在班里边做作业边等她,面无表情地站在讲台边,时辰的背挺得直直的。
“小辰”愣了下,她连忙上前去拉他的手,“你怎么在这儿站着”
腿脚不便,不光平时走起路来困难,普通人再寻常不过的站立对时辰来说也有一定难度。平时在家里,时远志和向洁根本舍不得让时辰久站。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手牢牢贴着裤缝、脊背挺直的罚站。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海中。
教室里剩下的小孩就一窝蜂地涌了过来。
“姐姐”六七岁的年纪,最是童言无忌的年龄,同样也最精通于告状,“他打了人老师让他在这儿罚站”、
“是啊是啊不站到清校不许走”
“还有四十分钟才清校,他还没站够呢”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的。
你一句我一句。
时晚根本没听进去。
凑得近了,仔细一瞧,她才发现时辰脸上蹭了灰。向来干净整齐的校服被划出好几道口子。眉骨处更是一片淤青。
一看就跟人打过架。
“小辰”全然想象不到时辰为什么会跟人打架,又懵又生气,时晚牵紧他的手,“别站了,你们老师呢”
年纪小,小孩子之间起冲突也是正常的。不管是不是他们这边理亏,出了事应该先联系家长,怎么能直接罚站腿脚不便的时辰。
显然已经站了好一会儿。
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抿着唇,时辰不吭声。
在家里平素最听时晚的话,这一次,他却倔强得要命。
明明腿都在打颤。
依旧死死咬着唇,怎么也不肯挪动半分。
劝了半天,时辰始终不愿听话。没有办法,时晚只能先去找班主任。
刚走到楼梯口。
正好撞上往班里走的班主任郭老师。
“你是时辰的姐姐吧”对这个总来接时辰的少女有印象,郭老师三两步走上前来,“下午给你们家打了好几个电话,就是没人接”
时远志和向洁在研究所,下午又去接贺寻,家里的确没人。
但时晚顾不上在意这个“郭老师,到底出了什么事”
少女神色焦急。
郭老师只觉得头疼“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一年级的小孩子最活泼,寻常打闹的时候磕碰两下也不是没有的事。当了这么多年小学老师,郭老师早就习惯了。
偏偏没想到动手打人这件事会发生在时辰身上。
“今天班长来办公室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她也很无奈,“谁知道一进班就看见他在打那个小孩。”
从来不给老师惹事。
时辰在郭老师眼里是班上最听话的乖孩子。
结果火急火燎地从办公室赶来,正好撞见时辰把班里最壮实的董虎按在地上揍。
腿脚不方便,一向都是文文弱弱的类型。郭老师哪里想得到时辰还能把董虎打得哇哇直哭。
好不容易分开两人。
董虎的脸上已经全是血。
“给你们家打不通电话,我就把董虎先送去医院了。”心有余悸,郭老师直叹气,“这不是才回来,还好董虎没什么大事,只是鼻子破了。”
要真打出个三长两短。
真不知道要怎么给对方家长交代。
时晚一怔“那”
既然郭老师才回来。
那又是谁罚站的时辰
心里一惊。
顾不上和郭老师继续沟通时辰打人的事。
她扭头朝班里走。
“不是叫你罚站吗”一进班,就撞见一个女人拿手指戳时辰的额头,“不到清校不许走,你怎么不好好站”
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她指甲留得很长。戳的时候力气极大,没两下就在时辰的额上留下了红印。
到底只是个腿脚不便的小孩子,又站了许久,根本禁不住女人这么用力地戳。
腿一软,时辰踉跄几步。
眼看就要摔倒。
“小辰”
赶在时辰摔倒前,时晚冲上前去。
把时辰牢牢护在身后,又惊又气,她看向女人,“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别对我弟弟动手。”
还不清楚到底因为什么才打架,即便全部都是时辰的责任,对方一个大人对小孩动手,终究说不过去。
“跟你说”睨着一双丹凤眼,女人语气很冲,“你是他姐姐你们家有没有家教懂不懂怎么教小孩”
原本安静地待在时晚身后。
听见这一句。
时辰蓦地抓紧时晚的衣角。
“董曼老师。”见势不妙,郭老师连忙出来打圆场,“你情绪别太激动,有话好好说。”
教室里还有其他小孩,郭老师把大家带去自己办公室。
似乎是董虎的姐姐,心疼自家弟弟,董曼说话格外夹枪带棒。短短十几分钟,已经把能骂的话都骂了一遍。
最后嘴里开始说些不干不净的词。
“小辰。”
没有理会董曼,时晚把时辰带到一旁。
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掉脸上的灰,又拍了拍校服,她这才继续问“是你打的董虎吗”
罚站时还是一幅倔强的模样。
额头被狠狠戳了好几下,又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不管心智再怎么成熟,到底只是个小孩子,听到时晚这么问,时辰的眼眶就有些红。
没有说话。
沉默着。
他点了点头。
“那你告诉姐姐。”时晚摸了摸他的头,“你为什么要打他”
并不是有意替时辰开脱,只是凡事都有原因。她不想就这样直接把时辰定论成随随便便动手打人的坏孩子。
时晚语气温柔。
时辰眼眶红得就更厉害。
垂着头,他小手攥得很紧。
过了好一会儿。
“董虎说”一开口,眼泪啪嗒砸到地上,“我是个没人要的死瘸子”
六七岁。
最懵懂也最残忍的年纪。
腿脚不便,不能像寻常人一样跑跑跳跳。即使一直都是班上的第一名,也难免会遇上口无遮拦的小朋友。
是个温柔负责的班主任,郭老师一早就教育过小孩子不要随便评论时辰的腿。
但依然抵不住董虎嘴贱。
或许是因为时辰长得好看受小姑娘喜欢,或许是因为老师总是在课堂上表扬时辰,不知究竟出于什么原因。
总之。
从在学校当老师的姐姐那里听说时辰是借着时远志的关系才能来上学,亲爸亲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第二天。
董虎就开始在班里兴高采烈地宣扬。
一口一个没人要的死瘸子。
“我才不是”
死死咬着唇,时辰眼泪不停往下掉。
一向早熟,从来都是淡定自若的模样。唯独这一次,他看上去和普通的小孩没有半分区别。
不愿哭出声。
他无声抽噎着。
小脸没一会儿就憋得通红。
“没事了没事了。”心疼得要命,时晚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小辰不哭啊。”
她明白时辰为什么那么冲动。
董虎的话每个字都是在往时辰心口捅刀子。
无论是生理上无法弥补的缺陷。
还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事实。
时远志和向洁待他再好,也改变不了亲生父亲当面说出“生了个瘸子会被大家瞧不起”的事实。
尽管平日里时辰从不提起。
可时晚知道他还是会难过。
“你哭什么哭”似乎被时辰哭得心烦,好不容易消停的董曼又开始骂骂咧咧,“挨打的明明是我家”
她还想说些什么。
就看见方才没有同她争辩一句的少女突然扭过头。
“动手打人是小辰不对,我们会赔医药费。”
看上去温温柔柔,少女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儿不软和,一字一句分明,“但也请您管教好你们家小孩,不然下次他又要挨打了。”
哪里想到时晚会这么硬气。
董曼一愣。
“你说什么呢”她瞪起眼,“我看你是欠收拾”
没什么本事,好在有个还不错的爹。通过关系调进小学当老师,家里还有几个飞扬跋扈的弟弟。今天董虎一出事,她就给二弟打了电话。
免得一个人骂不过时辰这边的家长。
虽然最后只来了个看上去高中生模样的姐姐。
也不妨碍她让二弟给对方一点教训。
这么想着。
门外。
少年的笑声低沉而傲慢。
“董老师。”单手拎着董宁的领子,贺寻眼中笑意冷冰冰的,“您刚才说谁欠收拾”
一直跟在陆媛媛身边混,最后终于混到个被人打进医院的下场。
出院后,心理阴影始终未褪,董宁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待在家。
平时更是离一中能有多远就多远。
原本以为这样就不会碰见贺寻,直到自家亲姐一个电话打来。
就这么在附小门口撞上了熟人。
上次被贺寻打怕了,又从小弟嘴里听到陆媛媛最后断腿的下场。哪怕面前皱着眉的少年脚步一深一浅,明显受了伤,董宁也不敢造次。
谁知道这次不长眼的竟然是自己亲姐。
“董虎董虎”琢磨着回家马上把那小子的腿打断,领子被拎住,董宁面色如土,“董虎欠收拾”
这一个二个的怎么不让人省点儿心
哪里见到过向来飞扬跋扈的弟弟被人这么拎着。
董曼当场就愣住了“你”
“小朋友对不起啊”保命为先,顾不上面子不面子,董宁朝时辰鞠躬,“明天我就让董虎给你道歉”
说完,生怕姐姐再说点儿什么。他拽住满面犹疑的董曼,直接把人拉出了办公室。
对董宁还有印象,时晚吓了一跳。
但她顾不上关注这个。
而是抬头看向贺寻“你怎么来了”
显然来得匆忙。
只穿了一件毛衣,没穿外套。少年的脸色有些苍白。
眸中情绪清冷如雪。
“我怎么不能来”
直到她怔怔看他,眼底才渐渐染上暖意。
没有理会一旁目瞪口呆的郭老师。
“走了。”一把抱起时辰,贺寻低头看时晚,“我们回家。”
回到家属院。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还抱着时辰,贺寻也就没有回自己家。
或许是被董曼罚站的时间太长。
又或许是心理上受了惊吓。
没到家,半路上时辰就沉沉睡了过去,直到被放在床上都没醒。
他眼角还挂着泪痕,豌豆担心地喵呜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乖乖窝在时辰旁边,把自己团成一个毛茸茸的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