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去的话没有收回去的道理,遥襄回到洛阳便封了司马昭做黄门侍郎, 在旁人看来, 倒是全然不避讳了的架势。
都道夏侯太后好手段, 竟留了这么一根长线在司马家。司马懿经历四朝门生无数,是位极有影响的老臣,夏侯太后背倚宗室,手里还握着司马家这门根基颇深的“外戚”,完全可以起到皇帝的作用,调和宗室与外姓世族。
这下夏侯太后的摄政之位可算是坐稳了。
不过, 最让人好奇的还是现在司马家内部的什么情况, 兄弟之间的气氛一定非常不好吧。
自从被皇帝抢了女人, 司马家人前笑脸认了, 人后就一直处在冷静自持的紧绷情绪中, 张春华死后,更上升到了一种诡异的高度。
这次意外牵扯出过往的秘辛,司马师回到家第一次对司马昭动手, 这顿打, 司马昭也认了。司马懿只作不知,兄弟终究是兄弟, 不会轻易反目成仇,这一点他有信心。只要他把那二人曾欲私奔的秘密永远留在心底,一切都可以释怀,兄弟之间的这场冲突很快就会过去。
司马家三个男人身上,开始散发出旁人看不见的硝烟, 这硝烟针对的不是父子兄弟,而是一致对外的。
这场风波同时消耗了父子三人各异但目标一致的耐心,他们,有些等不及了。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家家携亲唤友出城踏青,因邵溪歌会的举行,洛阳城的百姓多数向邵溪方向游春。
今年,遥襄也去凑一凑热闹。她嫁人后就没参加过这种浪漫集会,司马师出门郊游从不带她,曹叡倒曾说过要与她故地重游,却直到最后也未能成行,那时他们以为来日方长,两个人在昭阳殿里腻歪着,就把春天错过了。
邵溪溪畔,游人如织,遥襄一身素淡衣裙,打扮得极为低调。
身后跟着两名便装侍卫,其中一个手里举着一捆青草棒,上面插着各式糖人、糖糕、糖葫芦,都是遥襄路上排队买来的。因东西太多不方便拿取,侍卫就现场采了捆青草扎成粗粗的一束,把买来的东西插上去,就是这样一根青草棒,生生叫他拿出了仪仗的感觉。
遥襄舔着糖糕外面那层硬硬的糖浆,感受到舌尖的甜意,她愉悦地眯起眼。
记得小时候,夏侯玄带她来,说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只准她买一样小吃,要是和表哥们一起,曹爽会给她加一样,如果遇见舅舅,那就意味着她可以随便点,而曹彦他们只能干看着。
想到这里,遥襄兀自笑起来,可笑着笑着,眼神就黯下去了。
往前走,游人渐渐分散开了,周遭清静了不少,遥襄见远处聚了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又少,自然不是青年男女的相亲会,那她便过去瞧瞧。
低矮的木台子上,有书生在上面侃侃而谈,斗歌赋也论学问,遥襄对这些读书人的心理动向比较感兴趣,就停在外围听一会儿。
大概是不想让话题趋于学术,很快有人提议连诗,此言一出,顿时在人群中中掀起一阵浪潮。
连诗似乎是一件让人兴奋的活动,遥襄挑了挑眉梢,这应该是近年新出的玩法,她不清楚规则。
这得按什么顺序连,想参加的上去抽签吗还是,凭谁脑子快那样的话岂不乱了套。
主持的书生请台下德高望重的长者出首句,长者推辞,遥襄扭头在自己的“八宝树”上挑糖人,摘下心仪的糖人再回过头来,只见一只彩球从天而降。
彩球落到怀里,遥襄下意识一抱,就,抱住了。
许多人回头看过来,因见她是个女子,又有不少人迅速收回目光。遥襄怔怔地抱着球,心想,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将她认出,然后三呼太后,紧接着众人跪拜,那可真是羞耻极了。
好在目前为止,这种可怕的事情没有发生。
“这位女郎,可否任意为题吟出首句”台上的书生微笑着对遥襄拱手。
遥襄眨眨眼,原来是抛球连诗,可惜她没做准备,糖人被撞掉一个脑袋。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台上书生只看见遥襄张嘴,根本听不清她念得是什么,不过马上就有遥襄附近的人大声重复,书生点点头,示意身后的同伴开始记录。
“好,诸位听清楚了,首句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书生朗声介绍了一遍,然后对遥襄示意,“有请女郎将球抛与下一位。”
遥襄听他用“抛”而不是“传”,于是便将彩球抛起,然后在彩球落下的时候挥拳轻轻一击。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彩球划出长长的一道弧线,最终落到了人群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