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国前往殷国朝贡之前,王都要求每国的使者不要超过三百人。
一来, 是怕外国的武装力量太多趁机生事, 二来,也是因为王都负担不起这么多的补给。
所以绝大部分国家出使人数都不多, 对离得远的国家来说,路上的补给太困难了,对这些国家来是太大的负担。
譬如之前被羌人袭击的两个邑国使团, 他们保护使团的士卒就没有超过两百, 不是每个国家都舍得将珍贵的畜力拿来运送物资的。
但庞不同。
这次出使,柳侯是存着“一鸣惊人”的心思的, 贡品的规格不知超出其他国家多少,就连挑选的每一个侍卫、每一个使者,都是庞人中的精英, 一看就是出身良好受过教育, 且从小饮食得当、身体强壮的人物。
再加上殷国限制使者人数不超过三百, 却没有限制随行人员多少, 只要你愿意承担自己的饮食,你愿意带一千都没关系,只是进入王都的只能有三百人而已, 于是有些使者还自己带了奴仆,自己承担所需口粮。
柳侯是人贵在精而不在多, 精挑细选了三百人, 每一个人都很能干, 现在这三百人走了四十七人, 虽阿好来说当然是大大的损失,但之前国中贵族中派出来的子弟竟然留下了三十人,而不是“全军覆没”,却是意外之喜了。
要知道这些跟随阿好去王都的国中子弟,那可是连柳侯都无法指挥的贵族,他们都从族中自带食物和从人,很多还带了武士。
现在,这些敢跟着王女去王都的年轻人,不但心胸胆量都远超过其他人,还对王女能继承庞国有着远超他人的信心,所以才敢“押宝”在阿好身上。
既然他们都能愿意“投机”,他们背后代表的家族就也不会抽身事外。
于是在点清了最后的人数后,使团里几位高级官员都认为他们需要拉拢这些年轻的贵族,在征得王女的同意后,由女萝发挥了自己长袖善舞的本领,极力劝说这些年轻人暂领离开使团的那些人的职位,以使团正式行人而不是随行人员的身份一同出使。
除了几个想保持中立姿态的,绝大部分年轻贵族都应允了王女的请求,并根据自身的专长,分领了可以接下的事务,最轻程度的减轻了使团人员离开带来的损失。
行馆内。
出发在即,庞国使团的几位管理官员正在商议着接下来的安排。
“鱼王准备让国人避难一阵子。”
阿好看着面前几人,说着她和鱼鳌商议后的结果“等他将老鱼王的头颅和我的手书送去庞城后,就等于公开向各国表示支持我的立场,他担心国人的危险。”
属国的立场,往往也能左右宗主国的决定,一旦庞国的几个属国都表示只认阿好这么个继承人,哪怕他们再怎么想立刻将子期推上王位,也要掂量下会不会因此失去属国的支持,甚至担忧属国会因此为借口而独立出去。
“怀桑不会表现出他觊觎王位的样子,但经此一事,心中却一定会恨上鱼国。他是军中现在的实际掌权者,鱼鳌担心他会私下里报复鱼国的国人与留在庞城的质人,所以准备让国中的鱼人们集结离开,暂时躲避到山上或水泽中去。”
提到这里,阿好不免对鱼鳌怀有愧疚和感激之心,“而他则准备带着人去出使庞的邑国,为我去游说其他邑国的国主。”
这个时代的国家没有什么“国境线”和“国防军”可言,除了一两座主城有城墙遮蔽的城寨,大部分人为了耕种和狩猎都零散居住在国中,极易被袭击。
以往,鱼国是庞的属国,庞军巡视国境时也会顺便驱赶走鱼国周边的强盗和游民,但现在这个情况,庞军不巡视都是好的,就怕怀桑一肚子坏水,倒时候还要让庞军乔扮成强人去攻击洗劫这些鱼人。
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不少国家都会在国中粮食不够的时候干这种“化兵为盗”洗劫外国的事,所以每到秋收时分,国与国之间都是互相防备的关系,还要借着“秋狩”来彰显武力,一方面是驱赶野兽,一方面也是为了震慑敌国。
“他这时候让鱼人避难是对的,他们也没多少粮食了,不如全收了直接走,守着那点地才是饿死。”
宗卿泉并不觉得意外。
鱼人能用的粮食都被鱼王鳌拿来“还债”了。
“现在山里猎物肥腴,水泽中鱼多且大了,秋天也不会落什么雨,躲到这些地方倒能填饱肚子。”
他捻着胡子,满意地说,“不过这位小鱼王年纪轻轻,却难得很有魄力,竟敢在这个关头带人去游说诸国。”
比起阿好,其他庞人对鱼国人就没那么多恻隐之心,他们是“上国”,对于属国的供奉有种理所应当之感。
“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其他几个庞人闻言,都纷纷点头,表示赞许。
“能担忧国人的安全,也算是个好国主。”
怀桑弑君,又意图篡国,这件事是必须要传扬开的,但若由王女好的人传扬,那就没什么说服度了,还容易让别人觉得这是王女被逼急了倒泼脏水。
尤其怀桑这个人太能忍,过去的形象太过高大,对阿好姐弟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这柳侯一死,污蔑怀桑的话由王女说出来,更是显得她为了争权夺利太过凉薄,连照顾自己的舅舅都不肯放过。
这也是他们知道了怀桑的阴谋,却无法派出使臣昭告天下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人手不够、身份足够重的人也不够。
总不能让王女抛下出使,亲自去一个个邑国拉拢人心,获取支持吧
但鱼王鳌此刻就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他是被阿好扶植着上位的,比任何人都希望阿好能继承庞国。
鱼王鳌的手上有怀桑子期暗地里要求老鱼王谋算出使使团的书信,何况一国之主亲自出使游说,哪怕鱼国只是小国,那身份也足够相称了。
再说才干,这个新任鱼王还在王子时候,从小就是被当做“使令”培养的,他这么多年来往与庞城和鱼国之间,他无论是对庞国的官员还是属国的那些使令都特别了解,比起当国君,也许“令史”的事情做的更出色,并不令人担心才能不够的问题。
至于庞城里那些人知道他在替阿好拉拢属国支持会不会被报复
国人都已经逃到山里暂避,而庞城里那些质子说起来都是鱼王鳌的有力竞争者,砍了说不定他还感恩戴德。
王女能得到这么一个有用且头脑清楚的“支持者”,莫说阿好了,庞国的使臣们无不庆幸。
“还有一件事。”
阿好停顿了下,引起属臣们的注意。
“为了接下来的路能走的更顺畅,我准备起用一些贡品中的东西”
“这怎么可以”
负责管理和清点贡品的“司贡”下意识地反对,“这次出使的贡物可谓倾全国之力,所有的东西都登记造册了,少了一样我们都愧对母柳和那么多族人”
“那是以前。”
阿好对于他的说法相当不以为然,“那时候我有庞国做后盾,哪怕自身简朴随意,也是无人能够轻辱的王女,但现在,你觉得庞国的军队会因为别人侮辱了我,就出动大军吗”
“这”
司贡哑然,不敢给出肯定的答复。
“我们的贡物规格是远超过其他国家的,这也使我们运送贡物的压力比其他国家更重。如果我和子期争位而怀桑支持王子的消息传开,我们这群人有宝物而无相称的武力相护,那我们就不是使团,是行走的财宝箱。”
对于这个,阿好看的相当明白。
“我们这次出使的贡品里,有最优质的武器和甲胄,也有最华丽的丝绸和玉器,我的想法是,将武器和甲胄取出来装备我们的士卒,而取用最华丽的丝绸和配饰来装点我,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投鼠忌器。”
“可若是被别人知道的话”
“只要我们不说出去,谁知道”
阿好反驳道,“为了能在朝贡过程中一鸣惊人,各国对自己带着什么宝物都是瞒住的。除了盔甲兵器和丝绸,我们带的那些龙骨、兕皮兕角,还有那些王宫中历代收藏的珍宝,难道还不够彰显我们大国的气度吗”
这下子,司贡彻底不说话了。
王女好敢说出“克扣”贡物的话,那是真有底气的。
柳侯也知道这样大张旗鼓的搜罗奇珍异宝会引起民怨,所以贡品里符合历年“惯例”的那些都是中规中矩通过赋税和庞国的百工制造得来,但最珍贵的那些,却是王宫内库的珍藏,换句话说说,是柳侯自己的东西。
现在阿好要取用的那些,多半出自庞宫珍藏,她作为柳侯之女,是有资格继承和动用的。
“将军考虑的周全”
看架势这贡品是肯定要动的了,有人开始打起圆场,“现在不如往昔,如果我们的兵器不够锋利、甲胄不够坚韧,怎么能震慑我们的敌人而且,这一路上我们肯定会遇见其他的出使队伍的,如果我们的王女衣冠不够华丽,用器不够精美,仓惶好似流亡一般,其他人就更会低看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