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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窦武来得快, 离开的也快,唯有个别几人看到路过的陈蕃等人,原想去打招呼的,被陈蕃对脸色吓退了。他对那说了“玩笑话”的人语重心长说道“最终的考核还未开始, 究竟是什么结果谁都不知道,有些话现在说出来,会失了妥当。”

说完这句话, 陈蕃也离开了, 留下了窃窃私语的众位世子, 刘鲦脸色有些尴尬。

其余人看似巴结的话,实则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他看似光鲜,背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眼睛盯着他, 想要将他从高出拉扯下来。

因此,对于众人的热情, 刘鲦淡然处之,不得意,不回应,一切止步于礼, 绝不做逾越的事。陈蕃说的没有错, 在最终考核结果到来之前,谁都不知道在场的谁会成为下一任皇帝,刘鲦想得很好,他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展现自己的优秀。若下一任皇帝是他,皆大欢喜,若不是他,只要他优秀,其他人也不会建议多了一个能臣。至于下一任帝王是否会为难他这个“竞争对手”,能够在选拔帝王的竞争中胜出的,没有一个是真正愚蠢的人,打压他还是重用他,哪一项最适合,考核胜出之人自会知道该如何拿捏。

刘鲦就像是一座高山,横在众人眼前,他圣人一样的气度,宠辱不惊的淡然,又一次引来了一阵追捧,美名广为传播。

教室里氛围怪怪的,总觉得有凉风在吹。

曹瞒摸了摸脖子,从逐渐上抬头,张望了一下周围,发现授课先生还未到,于是扭头小声问刘宏“先生布置的赋你作完了吗”

刘宏点点头“还算顺利,近日学到不少东西,还是李先生教的好。”

曹瞒苦思冥想,口中叨叨个不停“为什么作赋要有那么多的约束与格式,为什么要按照同样的字来排列对仗,我觉得有的时候五个字,有的时候六个字,偶尔出一些不同的句式,更加灵活多变,也朗朗上口啊”

刘宏轻笑“你那是野惯了受不得约束,作赋当然有固定的格式,那是风雅,赋分各种体系,你却偏要自己创个曹瞒体来,若是大家都像你一样一会儿多个字,一会儿少个字,失了序,没了工整,就不美了。”

曹瞒不以为然“条条框框约束下的赋,没有灵魂,不够活泼。”

刘宏笑话他“那是你想躲懒,不想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

曹瞒鼓着嘴,苦思冥想,愁掉了好几根头发“为什么世子有作业,伴读也有作业啊还要抽查,其他伴读都二十好几了,就我一个十一岁,大家都做一样的作业,那是欺负小孩子”

“年龄不是逃避作业的借口,如果上了战场,敌人也不会因为你是小孩子而对你手下留情,”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刘宏,在与曹瞒凑在一起的时候,被带动地活泼了许多“昨天你不是还对李先生说,你都十一岁了是大孩子了,应该拥有与大人一样的待遇。”

曹瞒深深叹了口气“太难了,怎么这么难。”他眼珠转了转,小屁股在座位上动来动去,凑到刘宏耳边窃窃私语“你帮我做作业呗”

刘宏打了个激灵,摇头如拨浪鼓“不成,先生们是为了将伴读们培养成贤臣来要求的,我要是帮你作赋,那是害你失了锻炼的机会。”

“哎呀,你见过哪个好臣子是靠作赋吹牛来的先生布置的课业,不就是让我们写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来拍马屁吗”曹瞒摇摇刘宏“好哥哥,你最好啦,帮我做作业吧这个真为难到我了,你看,我要是真情实感去用心写,说不定又写一手自创的瞒体,到时候被先生责备了,多丢人啊”

一口一句好哥哥帮帮我,还尽粘人撒娇,这哪里是伴读啊这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小嘴喋喋不休尽说甜言蜜语,将刘宏说得眼中笑意久久不散,乐到心里,憋笑憋得肩膀一阵抖动。

“你和谁学的,这般说话也不害臊”刘宏嘴上说着,脸上还挂上了嫌弃,手上动作却特别诚实地拿过了曹瞒的作业。

曹瞒眨眨眼“我和先生学的。”

梦里的女先生,嬉笑怒骂娇嗔妩媚,各种风格信手拈来,不仅教导曹瞒怎么运用自己的外貌优点,还教他化妆的学问

“先生说,我现在的年纪正好适合撒娇,等以后长个子就不适合了,那会辣眼睛,我学了这一手不错吧”曹瞒嘿嘿笑道“等学完回家,我就去找我爹露一手,看看他什么反应”

刘宏表情越发复杂,对曹瞒的爹油然而生同情之意。

他又去看曹瞒,这年岁与他相当的同龄人,从小吃喝不愁,却愣是和他一个整日饿肚子的穷孩子一样瘦胳膊瘦腿。他白白嫩嫩,小脸上还有婴儿肥,自从曹瞒学会了撒娇,总喜欢在他身上试验成果。

刘宏砰然醒悟,一把放下了笔,气呼呼道“什么哥哥,明明你比我大几个月,我下次再也不上你当了”

他心里不由埋怨起了李膺看上去多正经的人,怎么尽教阿瞒旁门左道哄骗人的法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然而就算下一次,刘宏一样会上他鬼当,帮他写作业,还被忽悠地让出了自己的作业给他抄。

曹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对刘宏的单纯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让曹瞒多骗他几回,也算是提前练习了,总好过日后被别人欺骗不是。

窦武离开后,招来了心腹重臣商议国事,他对众人说道“国家已经三个月没有帝王,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奉迎新的天子是先帝交给我来完成的遗命,应当尽快选择出合适的后嗣,请封太子,认太后为母亲,为先帝守孝。”

窦武改变了主意,唯恐继续拖延下去,朝堂之上对于刘鲦的拥护声会越来越高。

这刘鲦,已是成年人,家中有妻有子,一旦他成了帝王,窦武就成了太后的娘家人,身份截然不同,地位也跟着不一样了。

所有世子之中,窦武最不想选择的就是刘鲦

他在书房中来回渡步,心中拿不定主意,于是又来到太后宫内,询问女儿的意见。

窦太后说道“刘鲦只比哀家小了五岁,若他为帝,让一个二十几岁的人称呼哀家为母亲,他别扭,哀家心里也别扭,这算什么事父亲难道就不能选年龄更小一些的吗”

“众位世子之中,年纪最小的十一岁,除了出身贫寒的刘宏,其余人都已经成年。”

窦太后干脆道“既然如此,那就选最小的便是了,年纪小的才好养,待他认我为母亲,处一处还能处出母子感情来。”

“可他,自小无父教导,也无师长引导,家道中落,如何能为帝”窦武早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刘宏这个人选。

窦太后皱眉,反过来劝窦武“正是因为年纪小,没人教,他才只能靠我们。”

太后的话语,像一缕羽毛,轻飘飘扫过窦武的心头,他眉头一跳,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竟当真沉思起了其中可能。

“父亲不如派人去打听一下刘宏的背景,看看他是不是当真无依无靠,若真如此,岂不是上天赐给父亲做三朝元老,权倾朝野的机会”窦太后一心想要个年纪小的儿子来孝顺自己,而不是年龄与她差不了多少的“儿子”,再带上“儿媳妇”来隔应她,将她独自一人荣养在宫内不闻不问,那与曾经的苦日子又有什么区别

反之,有小儿认她为母,还不得对她感激涕零,日日请安拜见母后,不懂政务的时候还会请求太后垂帘听政。

窦太后孤傲道“拿捏住一个小儿,可比为成年帝王效忠更能为家族带来荣耀,日后还能让他娶我窦家女,连出两朝皇后,再诞下有我窦家血脉的继承人,我们家族可就真正成了皇亲国戚了”

来自窦太后的蛊惑,令窦武大脑懵了一瞬,他被太后形容的大好光景所吸引,产生了片刻失神。

刘宏何止无依无靠,他家中仆从散尽,只剩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叔伯都死了干净

原先最劣势的出身问题,竟成了刘宏能够胜出的关键。

“父亲以为,哀家说的如何”窦太后身居后宫,身边除了宦官就是宫女,若后宫中“有心人”出手,想要将一个本就不太聪明,又锱铢必较的女人洗脑,那太容易了。

窦武心绪复杂“让我好好想想,让我好好想想”

他的心绪如潮水般翻涌起伏,手心湿热一片,坐了片刻就匆匆离开了皇宫。

李膺在少府任职最高长官,负责管理属下的人请点帝王私财,收纳地方上贡的贡献,以及宫廷所有的用度。皇宫空虚,他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大部分时候,只需要指下属求完成用度调用,为内宫送来的用度栏目盖章签字即可。

每日悠闲地点卯半日,下午就是逗学生的时候,那是李膺最大的乐趣所在。

他每天最大的盼头,就是下午给两孩子授课的时候。

因李膺近日有些咳嗽,曹瞒拉着刘宏一起,将院子内的一棵梨树给祸害了,请曹节搞来了些许贝母,与梨一块炖煮了给李膺送去。以真心换真心的法子最能打动人心,何况李膺对曹瞒本就好感极高,相处久了,真是恨不得那是自家生的娃。

曹瞒不能出入宫廷,但李膺可以,于是靠着这位线人,与在外头翘首以盼的曹嵩通信联系。

每次去送信的时候,李膺都是嘴角上弯,心情愉悦,他甚至询问曹嵩多次“你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活宝”

“这小机灵鬼,怎么就让你给生出来了”

话语之中,笑意盈盈,看好戏有之,更多的是羡慕。

“我家孩子要是有你家阿瞒一半聪慧、贴心就好了。”

曹嵩见不到儿子,李膺还总是来到他面前炫耀,一肚子思子之情都喂了狗,每当听到曹瞒又干什么了,又是头疼,又是生气,一听李膺有意与他抢儿子,吹胡子瞪眼一阵跳脚。

这不,下午又到了,李膺将曹嵩的回信交给了曹瞒,清清嗓子,开始了今日的教学。

他们之间的教学模式,多以两个孩子提问为先,李膺回答,举一反三再问,教之以更多相关知识。其中内容丰富,知识面广博,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是曹瞒还是刘宏,在上课的时候都乖巧听话极了,那是对知识渊博之人发自内心的敬重。

课程一般控制在两个时辰,中间有休息,待上完课,天色也到了黄昏的时候,李膺收拾东西回家,两个小的则在太监们的陪同下回到住处。

今日也不知刮得什么风,竟将窦国丈给刮来了。

曹瞒与刘宏收拾好书箱,打算结伴回去,大门一开,发现窦武站在屋外。

神色严厉,目光锐利,一身官气逼人的窦武将两只小的吓得纷纷炸毛。

刘宏反应极快,忙拉上曹瞒行礼,进退得度的模样令观察他许久的窦武对他的印象更好了。

“下课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来找李少府商议一些事,”窦武淡淡地说着,让太监们先带他们离开。

李膺将窦武迎入厅堂,待窦武坐定,李膺开口问道“国丈可是遇上了什么难题”

若非是拿捏不定的主意,窦武也不会来找他一个病秧子,多是在前朝与陈蕃、胡广等人商议出结论。

只有他自己左右为难,选择困难,又要摇摆不定的时候,才会想到来找李膺。

以往这个时候,窦武都会诉说起自己的难处,然后询问李膺的意见。不过今日,窦武并未回答,反而问起了李膺“刚才那两个孩子怎么样”

窦武的问题非常微妙,并未问起刘宏,而是将曹瞒捆绑在一起,显然并不想让李膺猜透自己的心思。

李膺并未考虑过多,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他们都是乖巧的好孩子。”提到乖巧两个字,李膺笑意更盛。

乖巧这两字,还是曹瞒的自夸呢

他接着道“宏世子谦虚内向,性格沉静,文采斐然,在辞赋方面颇有天分。曹瞒性子外向,是我的弟子,他总有些奇思妙想。这一静一动的两个孩子,倒是能够互补,互相影响。近日给众位世子间的授课已经讲到了职务方面的内容,两个孩子都听不懂,天天来问我各种各样的问题,一片向学之心,悟性也都不错,我相信,他们未来会有所建树,成为大汉的栋梁之才。”

窦武再问“他们上课都听不懂吗来为世子们上课的先生,可都是朝中重臣。”

李膺轻笑“两个十一岁的孩子,能懂多少东西我十一岁的时候还在太学里头折飞鸟玩耍呢他们用心向学已是不易,虽没有其他成年世子的见识与谈吐,胜在年纪还小,有可塑之处,只要有良师教导,用心培养,假以时日定能成才。”

李膺说起两个孩子来,那是一片慈祥的喜爱之意。做先生的,当然偏爱勤奋学习的孩子,若是他们不仅爱学习,还一片赤诚心,体贴人,那就更让先生喜爱了。

年纪小

可塑之处

用心培养

窦武沉吟片刻,心中已是打定了主意。

他与李膺又随意聊了几句,便借口想起有公务要忙碌,告辞离去。

李膺一头雾水,没明白窦武来找他干什么,苦恼也没说,也没问他策,光聊两个孩子了。

想到这里,李膺回味过来,蓦然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他回忆起自己之前是如何回答窦武的,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准确。李膺立刻坐立难安起来,在屋内徘徊初次,连夜冲到了曹家,找曹嵩说起了自己的发现。

不久,窦太后下懿旨为诸位留京的世子们进行册封,第一个封的便是最有希望成为帝王的人选刘鲦。

封其为光禄大夫,位及人臣

明晃晃告诉所有人,刘鲦失去了继承权。

不久,窦武也行动起来,率领自己的班底,对剩余世子身世进行考察,最终昭告天下选取与先帝血脉最近的刘宏为继承人。

此结果一出,举朝哗然,反对的声音有之,却敌不过现在势头正盛的窦武,无论反对者以何理由来抨击,窦武占据大义唯刘宏与先帝血脉最接近。

是不是最接近的又有谁知道呢,还不是窦武一张嘴说了算。

他是权臣,权倾朝野内外,后宫还有个女儿稳坐太后的位置。近几个月提拔了许多效忠于他的官吏,如今登高一呼,其余人等根本反抗不能。

可若就这样直接让刘宏继位,没有一个适应缓冲的时间,于窦国丈的脸面不好看,活像是他肆意扶持一个傀儡登上帝王。

事实上,他正是想要扶持一位傀儡皇帝。

内心最隐晦的欲望被激发出来,窦武就像是布局撒网的猎人,冷眼旁观着猎物们的动作,伺机一网打尽

陈蕃、胡广等窦武派臣子请求,对世子刘宏进行进一步考核。

前朝一片暗潮汹涌,居住于后宫的刘宏,直接被这天降馅饼给砸蒙了

前来颁布太后懿旨的太监恭敬道“请世子迎接太后懿旨。”

窦太后下达懿旨,认刘宏为养子

刘宏愣在那边没动,曹瞒忙推了推他。

待接过那懿旨,只觉得手中分量如千金之重。

宣懿旨的太监不敢让未来的帝王跪接懿旨,将懿旨交给他后就告辞离去,刘宏呆呆地盯着懿旨看了数回,如坠梦境,满心满眼都是不真实的感觉。

曹节低声唤了他数回,都不见他回神,当即递了个眼神给曹瞒。

“太后收你为义子,你马上就要成为太子,然后登基成皇帝啦,不开心吗”曹瞒双手托腮,兴奋地说道。

“自小,母亲就要我牢记祖上辉煌,努力进学,未来光宗耀祖,现在这哪是光宗耀祖,那是,直接光到天上去了。”刘宏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馅饼给砸懵了。

曹瞒也觉得不可思议,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了曹节数十回,满脑子都是曹节到底怎么做到的

平日里悄声无息没什么存在感,整天神出鬼没,要么就是在刘宏身边伺候,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把帝位给争来了

曹瞒感到不可思议,没有想象中的争斗、流血,没有对峙、为难,窦国丈像是被人突然之间换掉了个脑子,转而拥立起了最不可能继位的刘宏,更可怕的是,这一切毫无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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