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修咬紧牙关,再次提刀,故技重施,将那圆月也一并劈碎
日月齐殒,生机的续给被断,与谢清霁两人对战着的天道愣了一愣。
它是万万没想到,底下那群蝼蚁,居然也能坏它好事
趁它这片刻分神,谢清霁抬手一剑,又折损了它一些。
天道身形急退,恨恨地望过来,喉咙里发出闷响,它古怪地笑了声,嗓音粗嘎“好,好好得很”
它仰头长啸,那日月坠落后空荡荡的地方,又渐渐地泛起了光。
谢清霁瞥见它动静,隐约意识到什么“它还想再捏一轮日月出来”
因它长啸,山川河海的动荡越发剧烈,底下仙修们只觉自己成了一把散沙,被捏着扬来扬去。
之前好不容易堵上的地缝,又被拉扯裂开了许多,巨石簌簌落下,原本被引入地底的河海之水复又翻滚上来,咕噜咕噜冒着能吞噬人生命的浊气。
谢清霁垂眸望了眼底下满目疮痍,喘息着,又抬头望向天道。
天道不死,便能不断生出新的日月。
新的日月又会不断替天道汲取生机灵气。
直到这天地间灵气衰竭、所有人都了无生机,直到这尘世间也如千年前的大梵天一般,彻底消亡。
这是个循环的死局。
天道还在重造日月,一时半会不来搭理他们。
谢清霁沙哑着声音,头也不回地唤了声“司暮”。
司暮站在他身后,没有应声。
谢清霁回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一眼里似有千言万语,歉意、决然、坚定
还有深藏于最里的,浓浓的眷恋与不舍。
谢清霁抬手,那素来冷白如玉的手,在一番乱战中也受了伤,血色沾染了指尖。
他勾了勾小尾指,一根红线若隐若现。
司暮若有所觉,跟着抬手,勾了勾小尾指,勾住了相牵相连的那截红线。
谢清霁道“之前你曾问我,害不害怕。”
当时谢清霁只回答了半句“以前是不怕的”,而如今他终于坦诚回答下一句。
“现在我害怕的。”
他低声道“我不怕与天道同归于尽,我只怕有朝一日我再次醒来,周身空荡万籁俱寂,没有人带我回家。”
司暮喉头滚动,不忍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眸底天人交战,仍旧沉默不语。
可他知道,他最害怕的一幕到底还是要出现了。
发现小白团能吞下甚至消融浊气的时候,他们就将真相猜测了个七七八八天道约莫是自己都没想到,这许多年来,它都没能彻底吞噬相融了这半魂,反倒叫它一个不留神,跑了出来。
同时他们也商量出了最终无可选择才能选择的法子。
小白团是谢清霁的半魂,它能做到的事,谢清霁也定然能做到。
直到那时候两人才明白了残镜的指示。
那是要让谢清霁以身困天道,用漫长岁月将天道彻底消融啊
天道既有法子占取谢清霁的身躯,那谢清霁也能反过来,将天道彻底消融成自己的力量。
他们本想让小白团来吞掉整个天道,可方才小白团才吞了一半,便承受不住地昏迷过去了。
另一半的重责,到底还是避无可避地落在了谢清霁身上。
这场景其实司暮已独自在心演练过无数次。
可每一次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甚至无数次冒出将谢清霁藏起来,不让他再面对这些事的念头。
然而他不行。
这是谢清霁的信仰。
若以芸芸众生的性命、以整个尘世间为代价换回来安宁,他的小狐狸永远都不会快乐。
司暮绝望地想,为什么不能让他来代替呢。
可转念他又觉得,那样也好。
独自等人的光阴太漫长太难过了,他怎么舍得让小狐狸等那么久啊。
司暮整颗心都揪得紧紧的,面上却还要露出云淡风轻的笑来,他咬着牙根,努力将声音变得温柔“小师叔,你别怕。”
隐隐约约的哽咽声难以抑制地透了出来,可司暮还在笑“我会带你回家的,你别怕”
眼底也微微发了红,他朝谢清霁走了半步,朝谢清霁伸了手“让我抱抱吧。”
或许是心意相牵,他脚步动的同时,谢清霁也转身朝他走了半步。
这拥抱短暂到一触即分。
旋即司暮就抬手,以强势的力量,为谢清霁辟开一条道路来
新的日月已高悬天边,只是还未够圆满。
以天道为中心,偌大一块地方都是戾气冲天,宛若利刃横飞,修为弱一些的人过去了,都要被削得七零八落。
而司暮便是独自扛着那几可断骨的戾气的冲击,将画境层层叠叠铺展出去,将一条泛着光的路从谢清霁脚下一直延伸过去,直到天道面前
天道似察觉不妥,加快了重塑日月的速度,于此同时,它眼前一闪,谢清霁裹挟着满身剑意,便从司暮为他辟开的路上瞬息而来
天道忽然就嗅见了一种很可怕的气息,一种恐惧感无来由地就漫了上来,那一瞬它忍不住回忆起了千年前那将它支离破碎的一剑,满身浊气骤然颤栗起来
它虚托着日月的手也开始一并震颤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篡夺了它所有心神。
天道几乎是下一瞬就松了手,半满的日月失了依靠,在天边摇摇欲坠,它转身就要撤。
然而已经迟了。
淡然沉静的青年隽秀的眉眼间坠满了冷冰冰的寒意,谢清霁抬手,遥遥就将风止剑掷了出去
风止剑擦着天道身前落下,凛冽剑意非同寻常,逼得天道不得不猛地停身。
它喘着粗气回身,死死盯着谢清霁“那黑球就让你来送死”
谢清霁眉目冷淡,他垂了垂眼眸,再抬眼时,倏地勾唇一笑。
他面容本就精致矜贵,只是平素冷清惯了,便显得寡淡了些。此时忽地笑起来,着实夺目,更何况和司暮待久了,那笑容也不由得沾了几分独属司暮的不羁,看着竟有几分充满矛盾又令人惊心的绝艳。
他轻声道“送死的是你。”
“而他会带我回家。”
话音落下,剑光大盛
千年前挥出的那一剑,谢清霁是抱着必死的信念。
可原来比阴郁绝望的死亡力量更强大的,是充满眷恋和温暖的生机。
时至今日,谢清霁终于悟懂了这一剑。
他将会为芸芸众生而死,又会为司暮而生。
千年前百年前谢清霁都是以“死”来击败天道,而这回,为了司暮,他选择了“生”。
谢清霁身上蓦然腾起一片剑影重重,落在天道眼里,都是杀机四伏。
天道隐约感受到了什么,它从没如此惊惶过,压制不住地满身战栗,又疯狂地掠夺着生机,试图让自己迅速恢复。
然而旋即它就震惊地发现,它掠夺而来的生机,正源源不断地被谢清霁反过来掠走一丝不剩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千年前就连那些废物神君们都没能领悟到生机所蕴藏的力量,谢清霁他怎么会
这是它最后的底牌谢清霁他怎么会悟懂
天道难以置信地发出低吼,它避过风止剑,试图逃离,可立时就被司暮的画境挡回来了。
它瞧见摇摇欲坠的日月,心一横,双手抬起,正要继续,可旋即两道刀光过后,那本就半满的日月,被底下仙修们再次劈碎坠落。
谢清霁一步步逼近。
情势急剧反转,原本咄咄逼人的天道突然就成了即将落荒而逃的那方。
它念头疯转,最终还是满怀不甘,闷雷声声中,它朝谢清霁猛然冲来
夺走这人的躯体只要能夺走这具躯体,它就什么都不怕了
它作最后一搏,本以为谢清霁会如之前一般抵抗,可谁知这回谢清霁沉沉一笑,竟是毫不抵挡,就这么任由它撞进了身体
纯粹的灵力和污秽的浊气猛然冲撞,力量波动之剧烈,让谢清霁喉头一甜,压制不住地喷出一口血。
他微微闭了眼,双唇微张,剧烈喘息着,将身躯绷到极紧,与体内的天道争夺这具身体。
浊气侵蚀着脉络血肉,谢清霁痛得浑身发颤,却始终绷紧了身躯没有倒下。
如瓷肌肤上皲裂出一道道血痕,鲜血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襟,那是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艳色。
谢清霁咬紧牙关,在痛到几乎模糊的视线里,朦朦胧胧仿佛望见了司暮的面容。
他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他有牵挂了,他的牵挂在等他。
要珍惜自己,要活下去。
因着这个念头,剧痛似乎都弱了几分,谢清霁喘息了一声,再睁眼时,周身腾起了凌凌剑意。
无数生机汇聚于此,焕发出无限希望与力量。
天道早前被小白团吞了一半,力量有所削弱,此时竟一时无法压制谢清霁。
它隐约察觉不对,浊气张牙舞爪地准备撤离,谢清霁却不给它机会了。
下一瞬,漆黑夜空里骤然爆发出极亮的光芒,无数生机凝聚而成的剑意从谢清霁身上悬空而起,将浓重的黑夜撕开了一条缝,旋即又毫不停顿地狠狠落下
由上而下,贯穿了谢清霁整个身体
将意欲逃离的天道死死钉在了谢清霁身躯里
磅礴的生机让原本腐烂到几可见白骨的身躯瞬时完好,谢清霁眸底折射出明亮的光芒,他抬手,握着这缕剑意。
意念一动,这无形之剑上,无数澄澈明亮的剑光便化作了无数生机,纷纷扬扬地落满天地间。
虽不能让这满目疮痍的大地立刻恢复原样,但到底是留下了生的希望。
河海之水渐渐退去,山川不再崩塌。
黑夜退散,真正的皓月慢慢从西边隐去,朝阳柔软而充满希望的光芒在东边缓缓亮起。
天地间灵气虽还是紊乱不堪,但没了天道的刻意搅乱,平复安宁只是迟早的事。
快结束了
谢清霁垂眸,脚下隐约发烫。
方才停顿了的画境之路,又慢慢地往前延伸起来。
路的尽头,是曾经的大梵天。
是开始的地方,也该是最终结束的地方。
谢清霁以生机作剑,将天道困在了躯体里。
可在他彻底融合天道之前,天道都会用尽一切办法汲取灵气和生机来试图逃离。
而唯一能避免此事发生的地方,只有这灵气稀薄近无的大梵天。
谢清霁不再迟疑,抬步跨上司暮为他辟开的路。
他每走一步,便是霜雪覆路,无数含苞待放的冰花一路破雪而出,晶莹剔透的花瓣里,包裹着一滴宛若相思子的蕊。
一只雪绒绒的小白团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揪住了他被血染红的衣袂,仰着头望着他,微弱地吱唔了一声。
谢清霁弯腰抱起小白团,听见有人在身后唤他谢滟滟。
然而谢清霁没回头。
他现在太狼狈了。生机虽然替他治愈了身上的伤,可天道被困在体内,他如今一定是满身浊气难看得紧。
谢清霁有点难为情地想,他还是别回头了罢,别教司暮留下他如此狼狈的印象。
他他还是想让司暮记住他好看的模样的。
可最终谢清霁还是忍不住,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将小白团捧了起来,挡在脸前,只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眼,回头望去。
于是他便望见了一条霜雪满覆冰花含苞的路。
这是司暮送他离开的路。
也是以后司暮要来接他的路。
他将这路的模样都记在了脑海里,视线再慢慢的挪远一些,便看到了司暮。
也听到了司暮在对他轻声道。
“谢滟滟,你别怕。”
“等雪融了花开了,我就来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回家,还要给司猪猪带来一个新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