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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 请华生医生一同来见希金斯一家是对的。
经由玛格丽特介绍,玛丽才得知原来尼古拉斯·希金斯是米尔顿的工会代表。也就是意味着他是一位有着阶级觉悟的工人。
这也使得他同伦敦贫民窟的爱尔兰青年们不一样,就算玛丽脱口而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内容,希金斯也并没有把她当为同伴——玛丽·班纳特身上精致的裙子和受工厂主桑顿所托的身份明晰地在二人之间划下了界限。
他是工人, 而她是吃着无产阶级血汗生活的大小姐, 这样的身份区别使得希金斯不会轻易信任玛丽。
但华生医生就不一样了。
他是来为尼古拉斯·希金斯的女儿看病的, 天底下有哪个父亲会拒绝医生向自己病重的孩子伸以援手呢?
玛丽讲一万遍马哲原理, 也不如此时此刻的华生一句“病人在哪?”管用。
而贝茜·希金斯的病情比玛丽想象的还严重。
她倚靠在床边, 面目蜡黄、身躯瘦削。贝茜的精神还算不错, 看见玛格丽特时她的眼前一亮,刚想开口,话还没说出来,先吐出几声咳嗽。
“你好好休息, ”玛格丽特急忙向前, “我请来了医生给你看看。”
“都是老毛病了。”
贝茜倒是乐观,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还请什么医生?”
华生挑了挑眉:“正是因为老毛病, 则更得正视它的存在, 小姐。”
贝茜一歪头, 她颇为惊讶地看向衣冠楚楚、俊朗挺拔的华生, 而后展露笑颜:“你就是医生?好吧,送上门的会诊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听到她配合治疗, 华生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华生为贝茜会诊时玛丽一直在观察着贝茜。
她看起来年纪很小, 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和莉迪亚一样大。
想到自己那正在黑尔夫妇的宅邸里生闷气的小妹, 玛丽既心疼贝茜, 又免不了为莉迪亚头疼。同样的年龄,有的姑娘正在为了生存和温饱拼命挣扎,而有的姑娘,比如说莉迪亚,却在为家人训斥、痛失爱情而感伤难过。
人世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呀。
两位小姐静静等华生问诊完毕,青年医生的神色凝重,他深深看了贝茜好几眼,最终缓缓开口:“你知道你的尘肺病已经非常严重了吧?”
在听到“尘肺”一词时,玛丽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是这样。
早在玛格丽特说贝茜因为自己这是“老毛病”所以不再看医生时,就隐约猜到了是这个结果。
贝茜很年轻,正是活蹦乱跳、面对着无限未来的年纪。十五六岁工人家的小姑娘,除了病毒性疾病,还有什么病症能拖这么久呢?
在十九世纪,尘肺病几乎是所有纺棉工人和矿工的噩梦,一个无情又残忍的“工业杀手”。
“尘肺?”玛格丽特似乎不太理解这个单词。
“棉花工厂的棉渣粉尘被吸进了肺部,”华生解释,“人体无法将它们排出来,于是越积越多,最终扰乱了器官,产生病变。”
说着,他神色凝重地看向贝茜:“你不能再去工厂做工了,小姐。”
华生说的极其严重,但贝茜却仿佛并不放在心上,她反而笑吟吟地开口:“现在大家都在罢工,我就算想工厂也没有用啊。”
玛格丽特:“贝茜!”
贝茜:“我没事,你就放宽心好了。刚好趁着罢工的时候,我好好休息一番。”
也只能如此了。
连二十一世纪的医疗手段也无法逆转尘肺造成的病变,这是一种可以延缓伤害的职业病,却无法彻底根治。
华生又叮嘱了贝茜几句才起身离开卧房,走到客厅时他又不放心地向尼古拉斯·希金斯反复强调:“贝茜不能再去工厂上班了,她需要休养。”
“我知道。”
希金斯点了点头:“虽然她只有我一个父亲,但我辛苦一点,足以养活两个女儿。”
得到了希金斯的承诺,华生才放下心来。
他几度欲言又止,但最终选择收回了脱口而出的医嘱。见他这幅犹豫的神情,玛丽大概猜到了华生想说什么——最好的休养方式,就是把贝茜送到空气干净、环境温和的乡下去。但希金斯一家要是有这个条件,哪儿还会在米尔顿工作呢。
“我会尽我所能,”希金斯平静却又感激地开口,“现在,让我们回到刚刚的话题吧,小姐老爷们,你们的来意不是为了罢工吗。”
华生的义诊行为无疑拉高了希金斯对来者的好感,虽然他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仍然选择同闯入者们开诚布公的交谈。
“是的。”玛丽开口。
“你说棉花涨价事出有因,”希金斯说道,“你从何得知?”
玛丽不答反问:“不觉得最近棉花涨价的速度有些快吗,希金斯先生?”
而看希金斯的神情,玛丽就有了答案——他当然知道,他就是工人,棉花该不该涨,希金斯可要比玛丽这个闲赋着的乡绅之女明白的多。
“近一年来没有天灾、也没有人祸,”希金斯说道,“汉普的工厂也就算了,桑顿的工厂一直选用的是利物浦的棉花,原价高了点,但胜在稳定,不应该涨那么厉害。”
“原因很简单,”玛丽说,“棉花供不应求了。”
工厂需要的棉花比棉花的产粮高,价格自然就上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