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也不错,还可以晒晒床单。
想到这点,玛丽便欣然接受了莉迪亚的提议。
她把贝茜从床上扶下来,指使莉迪亚换下被单,再把床单拎出去透透风。自己则去了厨房,简单地热了热牛奶,切了一小块肉干。
这个时候,坐在桌边的贝茜正在好奇地翻着玛丽带来的东西。
"你们带来这么多东西,"她开玩笑道,"我一个人也用不来啊,吃的留下,衣服拿走吧。"
"可以给你妹妹穿呀。"玛丽不依。
"也行,"贝茜想了想,让步了,"但是这种——"
她把崭新的煤油灯和漂亮裙子拿了出来,推到玛丽面前:"这种崭新的东西拿走,我不要。"
莉迪亚:"为什么?"
听到贝茜的话,莉迪亚似乎有些着急:"崭新的东西不好吗,为什么不要?"
贝茜惊讶地看了莉迪亚一眼。
她眨了眨眼睛,又看向玛丽:"这是你亲妹妹?"
玛丽苦笑出声。
贝茜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了:如此天真的小姑娘,真的是你的妹妹吗?
"是我亲妹妹,"玛丽说道,"你别笑话她。"
"好吧。"
贝茜耸了耸肩,倒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崭新的东西好呀,就是太好了才不能要。要是用惯了好的、新的东西,不习惯坏的、旧的东西,我该怎么活呀?"
莉迪亚:?
看莉迪亚一脸茫然的模样,就知道她并没有听明白贝茜的话。
玛丽也没有出门解释。贝茜需要休息,因而盯着她吃了点东西、铺好床铺,整理好晒在外的被褥后,她就把贝茜重新扶回床上,带着莉迪亚离开了。
而期间莉迪亚一直没说话。
向来肤浅轻薄的莉迪亚,难得流露出了沉思的状态。玛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有些不舒服——当然不舒服了,米尔顿的富人区再工业化再灰蒙蒙,到底也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连深谙维多利亚时期穷人情状的玛丽,在伦敦第一次去贫民窟时都吃了一惊,更遑论满脑子都是浪漫想法的莉迪亚。
不过,虽然玛丽嫌弃莉迪亚有脑子不用、生性浅薄又不安分,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妹妹本性不坏,她只是被宠惯了。
莉迪亚见到穷人们的生活条件,以及贝茜病中时的模样,她并没有嫌弃或者反感。
玛丽带着她重返富人区,路过教堂时,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莉迪亚回头看了一眼工人的聚集区。
横亘在两个区域之间的山坡,有如一道分水岭般,将泾渭分明的两个区域分割开来,宛如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为什么?"莉迪亚突然开口。
"什么?"玛丽问。
"为什么贝茜不要崭新的东西,"莉迪亚终于把心底的困惑问了出来,"崭新的煤油灯不好吗?"
"……"
玛丽等的就是她的问题。
从她们走出米尔顿的车站开始,玛丽已经等了十几天了。在莉迪亚气冲冲地抢过设计口罩的工作时,她就知道妹妹会问出口的。
因而玛丽并不惊讶,她只是提了提手臂间的篮子。
"你知道工人一周的工资是多少吗,莉迪亚?"玛丽不答反问。
莉迪亚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有五英镑吗?"
玛丽失笑出声:"你不了解工人的生活,还不了解佃农的生活吗?朗伯恩的农民们一年的收入难不成能比工人们一年的生活费还高?"
莉迪亚恍然地"啊……"了一声,却没了下文。
"他们一周只有十五先令。"玛丽回答。
"什么?!"
莉迪亚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在看到工人们的生活情况时,她已经大概有了一个工人很穷的概念,却没想到他们拼死拼活的罢工,为的就是这区区十五先令的工资?
"而你一年要花费多少钱,就不用我说了吧。"
玛丽平静地开口:"至于你的嫁妆,也不过区区一千英镑,一年的利息不过五十余英镑。若是你嫁了人,按照你平日的花销,再加上搬出朗伯恩后夫妻二人日常生活的支出,算五十到一百英镑之间,你觉得仅仅靠你的嫁妆能活多少年?"
莉迪亚:"我……"
玛丽:"而且威克姆还欠着赌债。"
莉迪亚:"……"
绕来绕去,莉迪亚终于明白玛丽为什么要带自己看望贝茜·希金斯了。
"我也可以自己赚钱啊,"莉迪亚小声嘀咕道,"你不也自己写连载赚钱吗,我绣活很好,我可以的。"
"你知道一件绣活多少钱吗?"玛丽失笑出声。
莉迪亚能有这个念头,玛丽很欣慰。但是她说出这话无非是和自己赌气而已。用绣活赚钱,多天真啊。
说的好像绣娘的工资比工人高出多少似的。
"你也知道小杰弗里的妈妈为什么常年病卧在床,"玛丽不轻不重地打击道,"她年轻时绣活比你还要好,莉迪亚,可是她早早地把眼绣花了。如今小杰弗里因为偷盗罪被罚,他的母亲就算是硬撑着也得做针线活活下去。"
玛丽静静地端详着莉迪亚变了脸色。
"你想自己赚钱,想法子经济独立,这很好,"玛丽说,"但我不觉得现在的你有这个能力。绣花漂亮可不够,你得让自己的作品和其他人不同才行。不过……"
她话锋一转,又挂上了标志性的假笑:"你要是想当个绣娘养活威克姆,我也没什么意见,反正横竖不是我受罪。"
莉迪亚:"你!!玛丽你真是太过分了!!"
这才像话嘛。
见莉迪亚又露出了攥拳头直跺脚的模样,玛丽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切几分。
自从来到米尔顿后她就变得蔫蔫的,意志消沉就算了,竟然还偷偷躲在房间里哭。玛丽宁可她一惊一乍和自己吵架,莉迪亚才十五岁,还是活泼点好。
"我言尽于此。"
于是玛丽一收笑意,冷冷说道:"你要是还念念不忘威克姆,就自己算算账,看看需要多少钱才能养活自己和一个赌棍——当然了,你要是腰缠万贯,包养个小白脸倒是也没什么。"
莉迪亚:"……"
玛丽说完,也不再多嘴,只是拎着篮子重新转过身,朝着市区走过去。
这番话玛丽憋了很久很久,但她知道之前的莉迪亚肯定不会听她说道理的。现在说出口,她如释重负的同时,也深深清楚自己的这位小妹未必能立刻想通其中的道理。
但是她既没反驳,也没发脾气,就证明她多少听进去了。
这是个很好的开头。
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玛丽连连叹气,好歹是往好的方面发展呢。
而等到玛丽回到黑尔夫妇的宅邸,发现往好方面发展的绝对不止莉迪亚一个。
她刚进门,就看到玛格丽特从厨房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玛丽,你终于回来了,"她无比惊喜地说道,"我们等你很久啦!"
"你们?"玛丽敏锐地抓住了词汇。
玛格丽特也不多言,直接将玛丽拉去了厨房。
竟然是桑顿先生和布彻。
布彻在见到玛丽时双眼一亮,他立即窘迫地站了起来,颇为急切地对玛丽开口:"小、小姐,我,我好像发现了汉普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