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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克伍德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祭坛的入口, 他一步一步朝着玛丽跨过来。
前方是敌人, 后方是无数盯着她的“眼睛”。那些来自四面八方一动不动的视线如芒在背,无形的压力迫使玛丽拿着火折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我很好奇,”布莱克伍德的语气很是轻松,仿佛他依旧身处明亮的文学沙龙当中, 和玛丽开玩笑一样, “一个没有任何光源的秘密楼梯都敢迈开步子,你不怕黑吗, 玛丽小姐?”
现在玛丽宁可自己怕黑, 这样她一时犹豫就不用亲自发现这些场景了。
被布莱克伍德和无数视线夹在中央的玛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布莱克伍德踏着不急不缓的步伐靠近自己, 黏稠的液体和破碎的蠕虫残尸在他的脚下铺了厚厚一层,男人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尸体爆裂碾压的声音,光是这个动静都足够玛丽反胃了。
“黑暗没什么可怕的,”玛丽强撑着嘲讽道, “心中有鬼的人才会觉得害怕。”
可惜她的声线已经变了调, 听起来没那么有说服力。
布莱克伍德倒是平静的很:“确实。我们来自于黑暗, 终究也会回归黑暗, 黑暗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所以, 玛丽小姐——”
他动了起来。
在布莱克伍德朝着玛丽加速时她内心警铃大作, 但并没有什么战斗经验的玛丽自然比不过布莱克伍德。爵士在顷刻间消磨掉他同玛丽之间的最后的距离,布莱克伍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夺过了玛丽手中的火折子。
“暂且就让我们重归黑暗吧。”
说着,布莱克伍德把火折子丢到地方,踩灭了室内唯一的光源。
火苗消失, 玛丽的眼前一黑。
与此同时,她明显感觉到那些盯着自己的无数“目光”竟然消失了。漆黑的室内除了二人的呼吸声外什么动静也没有,直到玛丽的双眼慢慢适应了纯黑的环境,逐渐恢复了视觉。
她只能看到布莱克伍德近在咫尺的脸,没有光线的室内晦涩不明,但她能察觉出来,天花板和墙壁上的眼睛确实转了过去,不再看她。
玛丽顿时恍然大悟。
“是火,”她低语道,“除了魔鬼脚跟外,另外一个条件是火。”
“什么?”布莱克伍德蹙眉。
“赛克斯和亨利在幻觉中看到了无数眼睛,因此发疯,”玛丽抬头嫌恶地注视着布莱克伍德,“是因为他们在祭坛当中点燃了魔鬼脚跟,身中幻觉的同时火焰引来了这些……蠕虫。”
所以,当玛丽举着火折子走进祭坛时,感受到光或者热的蠕虫倾巢而出,褪去了自己的躯壳。
而魔鬼脚跟的幻觉会扰乱人的所有感官,无数蠕虫爆裂开来露出“眼睛”的场面已经让玛丽浑身不适了,这还只是视觉效果而已。在感觉无限放大,相互混淆的情况下,赛克斯和亨利会直接陷入疯狂也并非什么稀罕的事情。
而福尔摩斯先生在点燃魔鬼脚跟之后没看到关于眼睛的幻觉,恐怕是因为他并没有在祭坛大厅中央这么做。
没有火光,自然不会引来蠕虫。
玛丽的心思飞速转动起来:“你也怕这些蠕虫?否则你不会第一时间夺过我的火折子。”
“我是尊重他们。”布莱克伍德回答。
他用的是被动形式,语气冷淡,其中莫名趾高气昂的意味使得玛丽刚刚因为视线消失而散去的生理不适感又回来了。
算她倒霉。
玛丽深深地吸了口气,恍然意识到了自己身处的情况:并非她主动冒险直面布莱克伍德,事实上,就算选择不同意他的邀请,不和他一起前去布朗洛先生家看望小奥利弗也无济于事。早在他自彭伯里庄园出现,以菲利普·路德为由和她搭话时,玛丽就已经被盯上了。
除非她能在这个月第三日的“最后集会”之前击败他,将他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否则的话不论玛丽如何选择,都会走到这一步。
——这就像是一个已经定好结局的游戏,不管玛丽选择怎样的分支,都无法避免达成同样的结局。
心底的想法和四面八方的“眼球”带来的恐惧交织于一处,就算玛丽再也不信神鬼,强烈的冲击之下,她仍然感觉到一股莫名地寒意从尾椎直窜脑门。
“所以。”
她开口:“你要拿我当祭品?”
布莱克伍德挑了挑眉。
“别那么看轻自己,玛丽小姐,”他说,“你总是喜欢妄自菲薄,但我不会拿你将祭品,太浪费了,你有更崇高的价值。”
道出这番话的布莱克伍德爵士还是平日里礼貌又亲切的姿态,然而在一片漆黑之下,玛丽能看到的只有他的面部轮廓,男人的眉骨遮住了他的眼睛,深深的眼窝犹如乌黑的孔洞般看不分明。
玛丽咬住下唇。
他的话给了玛丽一个讯息:即示好是真的,拉入伙也是真的,甚至布莱克伍德爵士彬彬有礼,却没有成功的求婚,可能也是真的。
“现在,”玛丽试探性地说道,“你依然想拉我入伙。”
“当然。”
布莱克伍德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光照会爱惜每一位人才,玛丽小姐,特别是像你这般目光超越时代的女士。”
提及超越时代一词时,玛丽心虚地瑟缩几分,这被布莱克伍德理所当然地当作了畏惧。
“别害怕。”
男人宽大的手掌落在了玛丽的脸侧,他用拇指擦去了蠕虫躯体留下的粘液。
“我不会伤害你,玛丽,”他在玛丽的耳畔开口,“虽然我承认我事先调查了你之后才决定同你相识,但你的才智值得任何人肯定,可惜了你脱胎为女士,否则会大有作为。”
就知道是这样。
对于布莱克伍德的话语,玛丽毫不意外,她冷冷地看着他:“那我要是现在答应你加入光照会呢?”
“那你未免太低估我的警惕性了,玛丽小姐,”布莱克伍德失笑出声,“你以为我会信?早在宴会上你就选择歇洛克·福尔摩斯不是吗?不过没关系,反正你现在已经落在了我的手上,我有的是时间让你相信我。”
末了他压低声线补充道:“全身心的相信我。”
玛丽:“……”
你变态啊!
布莱克伍德的一番话说的玛丽直犯恶心,她阖了阖眼睛,自觉不能同邪教组织头子谈逻辑。
“既然如此。”
玛丽迫不得已说道:“你想让我加入光照会,可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的。”
布莱克伍德:“福尔摩斯没有调查到?那他也不过如此。”
“至少调查到了你是个邪教领头人,而你的祭祀仪式和研究从未成功过,”玛丽毫不客气地回击,“你的人轻而易举在福尔摩斯面前交了底,彼此彼此,爵士。”
“……”
黑暗之中布莱克伍德额头的青筋紧紧绷起。
“想知道我做什么,当然,你有这个资格。”
他没有将精力浪费在同玛丽吵架上,高大的男人牢牢抓住了玛丽的手臂,拽着她离开了祭坛大厅:“跟我来。”
他们没有原路返回,直至走出祭坛大厅,布莱克伍德拖着玛丽朝着秘密楼梯的反方向一转,她才注意到在楼梯的视觉死角处另有出口。
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没有了火折子,玛丽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而同样身处黑暗的布莱克伍德却健步如飞,他仍然拽着玛丽,在狭窄低矮的走廊中玛丽被拖地踉踉跄跄。
空气依然潮湿粘稠,他们始终没有离开地下。
并且伴随着深入,冷风之中夹杂着的不仅仅只有水汽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恶臭逐渐浮现,越发浓郁,待到他们走出狭窄的走廊时,玛丽感觉自己几乎丧失了嗅觉。
“看来你们的光照会成员待遇不怎么样啊。”玛丽凉凉地说道。
“光照会成员?”
布莱克伍德停了下来。
他一甩手臂,半拖半拽,基本上是把玛丽拎到了面前。布莱克伍德冷冷地推了她一把:“好好看看,玛丽,看看这是不是光照会成员停留的地方。”
她被推搡着顶在了门上,惯性撞开了沉重的木门,发出了沉重的嘎吱声响。
失去重心的玛丽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直至靠在了扶栏上。在开门的一刹那明亮的光芒骤然闪过,玛丽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光线。
等到她适应了光芒后,呈现在玛丽面前的,是一个偌大的……囚房。
玛丽站在二楼,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空中的恶臭来自于一层的囚牢,站在高处所有场景一览无遗——
血,残尸,腐朽之后的蛆虫和爬虫,无数仿佛在地狱中才能见到的场景集中在一处,牢笼中藏匿着的是各式各样血肉模糊的人,玛丽一眼望过去,竟然分辨不出那些四肢健全的囚徒是死是活。
听到开门声,徘徊在囚牢之间的那些蹒跚背影猛然定住,抬起头来,露出的一个个戴着奇异面具浑身防护极其严密的……似人非人的“东西”。
玛丽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可是她趔趄几步,直接撞上了布莱克伍德的胸膛。
“我以为真的无所畏惧呢,”布莱克伍德说,“这仍然超出一位女士的承受范围是吗?”
人体实验。
是啊,玛丽早该想到的,布莱克伍德那么关心人类在宇宙中的定位,那么他的所谓研究涉及人体实验,还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吗。
从这些受害者身上一定能拿到更有价值的线索细节,但是玛丽实在是不忍心。
她阖上眼睛,撇开目光。
“既然你说,”玛丽艰难地吞咽着,“我和他们不一样,布莱克伍德。”
“你那么聪明,玛丽,你猜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