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波多黎各街道,没人先开口说话,她死命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一点一点地直起身,然后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看向她面前的人。
他已不是曾经的少年模样。
他变高了、变得更结实了一些,不似从前单薄如纸片,可他的眉眼却一点都没有变,只是眉宇间多了些岁月的沉淀,可这却让他变得更为迷人。
他看起来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
童雅韵的手心里都是汗,心里更是百味繁杂,最初的震惊和瞠目结舌已经随着刚刚的奔跑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复杂的情绪,曾经预设过千百次的重逢,到了实际发生的时候,却根本用不了打好的腹稿来回应。
贝祺取笑她会暴怒地朝他的肚子来一脚,她看到他却慌得只想逃。
“童童,”
惠骏岳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终于,低声开口。
她曾经很多次,回忆起他这样唤她,每次都会觉得心里痒痒的,多么奇妙,从小到大,除了他,谁这样叫她,她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童雅韵的手颤了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里不要带上热度,“嗯。”
她以为他下一句会说“好久不见”,可她忘了,这个水瓶座的男人,从来就不会按照常理出牌——比如六年前的那一天,前一天夏日祭时她还觉得她此后人生的每一天都会有他的存在和陪伴,第二天、他就人间蒸发般从她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
是的,消失。
思及此,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地就冷了下来。
“看到我,为什么要跑?”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她看着他的脸,淡淡地说,“晚饭吃太饱了,想消食。”
“饭后跑步不会消食,只会让你得盲肠炎。”
她的脸上青筋跳了跳,“……别教育我。”
惠骏岳似乎很满意她渐渐显露出了本性,嘴角开始勾起了一丝笑意,“有时间说几句话吗?”
“没有,”她转头想走,“我很困,想睡觉,顺便要找贝祺算账。”
看他这幅样子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谋划已久,她才不会相信他是出于偶然出现在了这里——恰好是这个时间点,这个地方,怎么可能?一定是有人给他提供了基本信息,那么除了唯一知晓她全部行程的贝祺还有谁?
“不是她,”他跟上来,慢条斯理地说,“她不知道我会来这里。”
她蹙了蹙眉,抬步往前走,“也无所谓了。”
“你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是酒店?”
朝前走了一会,她忽然听到身后惠骏岳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
她愣了一下,环顾了下四周全都是陌生的建筑,本来她想一直往前走总是对的,谁知道前方正好有个岔口。
他慢慢走到了她的前头,“你还是老样子,路盲一点都没变。”
童雅韵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路上一前一后异常安静,她看着他的背影,依然觉得恍然如梦。
她记得高二的时候,有一次他们俩要去看一个展览,那个展览馆在郊区,有些远,而且馆子特别难找,她本来信誓旦旦拿着手机导航说一定找得到,到后来在同一个垃圾桶前转了四圈之后,他二话没说拽过她,也没用导航,几分钟就把她带到了展览馆门口。
那时候大夏天,两个人都热得满头大汗,她吐吐舌头装可怜,他也没批评她,只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无奈地笑,“你个路盲。”
说话时他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喜欢得不得了。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当一个人已经从你的人生中消失,可你们的曾经的痕迹却布满了你回忆中的每一个角落,哪怕看到一棵树,你都能想起他。
一句话,就能想到他,路过城市的一个地方,就能想起他。
回到酒店门口时,惠骏岳转过身,堵住了她前进的路。
她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我欠你一个解释,还有很多其他的,”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夜色里的倦意,“等明天,我再慢慢告诉你。”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语带讥讽,“惠骏岳,究竟是什么给你自信,让你觉得六年前和六年后用同一个套路我都会接受?”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可我不想听,”她斩钉截铁地打断,“你很得意,是不是?哪怕过去六年,我一看到你,还是大乱阵脚,就让你觉得你依然能够影响到我。”
他没说话。
“是,我的确是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我本来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你的脸了,”
童雅韵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不过,就算现在我看到了,也不会改变什么,老同学,打个照面,就此为止。”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心动荡得厉害,可她只能这么说,见到他让她本能地就想逃开,或许是觉得,如果不逃,一切又会开始朝着脱轨的方向发展,就像她高二时第一次看到他一样。
因为她没有办法否认这个男人对她与生俱来的吸引,所以她不能和他扯上关系,一毛钱都不能。
见他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她狠下心,转身就走,可酒店门刚开,就听到他在身后叫住了她。
“你知道我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她回过头,看到他在月光下,一半融在阴影里的脸庞。
“童童,我最擅长等待,而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