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安说完后,少平皱起了眉头。
“你为什么要做这样一些事呢”少平不解地问他哥。“农民也不能光当个土财主,应该参加文化上的事嘛”少安用胡永合的话回答弟弟。
“这道理听起来不错。可是你应该考虑自己的具体情况。说实话,你的事业才刚开始,只赚下那么一点钱,就东跑西颠搞这些事,实在有点不自量力”少平不客气地说。
少安被弟弟说得一愣。他原来还以为有文化的弟弟会支持他搞文化事业,没想到他当头给自己浇了一盆子凉水。“钱是不多。”他嘟囔说。“不过,对我来说,这也就够多了。咱穷惯了,一有这么多钱,心里倒有些慌。一来我抹不开永合的情面,二来想疏点财就疏点财,反正没这社会的变化,咱也不会有这么多钱”
“思路完全正确”少平欠起身,“钱来自社会,到一定的时候,就有必要将一部分再给予社会,哪怕是无偿地奉献给社会;有些西方的大富翁都具有这种认识。
“是啊,我们过去太穷了,我们需要钱,越多越好。可是我们又不能让钱把人拿住。否则我们仍然可能活得痛苦。我们既要活得富裕,又应该活得有意义。赚钱既是目的,也是充实我们生活的一种途径。如果这样看待金钱,就不会成为金钱的奴仆。归根结底,最值钱的是我们活得要有意义不过,钱可不能乱扔”
“乱扔我想电视台赔不了钱说不定还能赚点再说,还挂个名字”少安这才道出了最深层次的心里话。当然,他也确实做好了白扔点钱的准备;因为他现在有赚钱的砖瓦厂,心里是踏实的。
少平明白哥哥的真实心理,他叹了口气说:“你现在还没必要拿钱买个虚名。再说,你什么情况也不了解,就准备到电视台去赚钱而要是白扔一两万块钱给电视台,你还不如拿这钱给咱双水村办个什么事”
“拿一两万块钱白给村里人办事”
“那又怎样你不是也准备白扔给人家电视台吗”“我还准备赚它电视台的钱呢”
“赚不了呢”
“那只怪运气不好”
少平笑了:“说来说去,你这个财主看来并不是象你说的那样,想给社会疏点财”
要是白给村里人办事,还不如把这钱咱们一家人分了”“两回事,哥哥,你对家里人都已尽了责任。父母新建的家院,按你们来信说的情况,我推算我那点钱建不起来这么排场的地方。你出了至少多出我两倍的钱。就是妹妹,她假期回去,你都给了她不少钱。最近又听说你把姐夫也拉扯到了你的砖瓦厂
“至于我,你很了解,我现在不会用你的钱。我赚的钱我够用。不够用我也不愿使用你的钱。这不是我和你之间有了隔阂,不,我们永远是亲密的兄弟。我以前就说过,最好的兄弟首先应该是朋友,然后才是弟兄。不知你听说没有,在外国,有些百万富翁或亿万富翁的子女拒绝接受父母的遗产,而靠自己的劳动来度过一生。我理解这些人。如果我处在他们的位置上,我也会这样做。比如说吧,要是爸爸不是个农民,而是个什么大官,有许多钱,我也不会要他的。那是他赚的,他自己情愿怎花哩花不了扔到河里也可以反正我不会接受他的馈赠”
孙少安难以理解弟弟这些“高论”。不过,他也开始认真地检讨起他此次的省城之行是否适当的确,他什么情况也不了解,就准备拿一两万块钱去冒险。一两万块对于拍三国演义来说实在微不足道;但对他个人来说,等于拿自己的一半积蓄去开一次玩笑。他本质上可不属于这种胆大妄为的人
可是,现在上了胡永合的钩杆,怎样才能下来呢他如今已经被这家伙引到了半路上
“你倒究欠那家伙多少人情”少平问哥哥。他已经看出,哥哥对他的行为有点动摇了。
少安说:“实际上也没什么。我困难时,他给原北县一个熟人写了封信,让我去那里找这人替我贷了点款。可没过几天,那个人就撵来要钱,逼得我几乎要上吊”“那就去他妈的,你不去省城了”
“怎找借口哩”
少平看哥哥真的有了转意,想了一下,出主意说:“你就说今晚上家里打来长途电话,虎子或燕子住了医院,急病”
少安白了弟弟一眼,嫌他出了这么一个不吉利的主意。少平赶忙笑着改口说:“干脆说奶奶病了反正她老人家一年四季都有病”
少安也笑了。他踌躇了半天,终于决定听从弟弟的劝告,准备半路回头了。
这样商定后,他们都似乎有一种轻松感,于是便开始拉谈双水村的事。他们的兴致高昂起来。少安详细对弟弟描绘了村里的“吃鱼事件”和金光亮蜂跑走的情况;两个人说一阵笑一阵。最后,又谈到了少平的婚姻问题。少安只是传达了老人们的愿望。少平说让他们不要操心,他的事由他自己解决
孙少安觉得,这一夜过得很愉快。是的,每次他都能从弟弟这里受到许多启发。虽然他是兄长,但他尊重自己的弟弟。真象少平说的,他们已经成了“朋友”
第二天早晨,当胡永合听少安说他因为祖母突然病重要返回家时,气得嘴张了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既然是这样,他总不能把这个孙少安用绳子捆到省城去
孙少平这样还不放心,又一直把他们送到铜城,直看着胡永合上了南去的火车而哥哥上了北返的汽车后,他自己才回到大牙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