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的心思可以说十分狡诈恶毒,几句话就把青阳和少昊逼到了敌对方。青阳和少昊明知道蚩尤的诡计,却不得不中计,他们看向披此,眼中隐有忌惮,视线一对,又立即移开。
蚩尤就像是猫在戏弄着已经在他爪下的老鼠,细细欣赏着青阳和少昊的表情。
阿珩冲蚩尤说:“够了,我跟你走”
她把昌意抱到青阳面前,对青阳说:“如果拿不到河图洛书,回去没有办法和父王交代,我就随蚩尤去神农走一趟。”
阿珩一直微笑着,就好似青阳根本不会用妹妹去做交换,这完全是她自己的决定,少昊十分理解阿珩此时的微笑,好像只要坚强地微笑,就不会难过。
阿珩走向了蚩尤,少昊突然叫“阿珩”
阿珩停止了步子,疑问地回头。
暗夜里,阿珩的一双眼睛亮如星子,少昊想起了高辛的河流里飘着的点点星光那些他要去守护的星光。
已经在舌尖的话被用力吞了下去,满嘴的无奈和苦涩,笑容却越发轻柔,“路上保重,几日后我派侍卫去接你。”
阿珩也笑了,笑容中她回转了头,脚步越来越快,走到了蚩尤身边。
蚩尤左右手同扬,两半玉卵各自落在了青阳和少昊手里。
青阳瞟了眼少昊,命朱萸驾驭着重明鸟飞向东北方。
少昊估量了一下自己的伤势,驭着玄鸟飞向东南。
祝融恨得磨牙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不敢去追少昊,跳上毕方鸟就要去追青阳。
阿珩立即驾驭阿獙挡在了祝融面前,一边用驻颜花在空中架起一堵厚厚的桃花墙,一边对蚩尤扬声说:“别忘记你的许诺。”
阿珩不提许诺还好,她一提,蚩尤就想到她这几日虚假的甜言密语,曾经有多快乐,现在就有多愤怒,他冰冷地说:“我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许诺,我许诺的是用你交换,没有许诺交换完后祝融不可以再去夺回来。”
阿珩的伤心失望全变成了悲痛绝望,这个男人是她克服了重重困难,小心翼翼地把一颗心交付的人,是她不惜和命运抗争,努力要在一起的人,是她以为无论生死、无论荣辱、无论祸福,都会信她、爱她、护她,和她不离不弃的人。
“你真就这么恨我难道你除了野兽的多疑和凶残外,就没有一点人的信任和仁慈了吗”就在前一日,他还在对她反复吟哦着海一般的深情,可转眼间,一切都没有了。
先是青阳和少昊的遗弃,再就是蚩尤的背弃,阿珩一瞬间心灰意懒,不管不顾地扑向祝融,阻止他去追击重伤的哥哥们。
祝融在阿珩的左前方,当他发现蚩尤因为阿珩心思烦乱、举动失常时,就开始另有打算。他借助大火的掩盖,悄悄弹了弹手指,几点微不可见的小小冥火无声无息地飞向阿珩。火光耀眼,阿珩的身体又恰好挡住了冥火,蚩尤看不到冥火,只看到阿珩全身飞出无数冰蚕丝,盖住了祝融的地火。
阿珩凌空跃起,似乎想要攻击祝融。蚩尤知道阿珩根本不是祝融的对手,站在原地动都没动,只空中长出几条绿色的藤条,捆住了阿珩,阻止她进攻祝融。
后土在阿珩的右前方,突然间惊骇地看到祝融竟然使用了能焚化万物的幽冥之火,已经近到阿珩胸前。阿珩虽然发现得晚,可也还来得及闪避,因为冥火的威力虽然恐怖,但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速度慢,当阿珩凌空跃起想避开冥火时,后土刚松了口气,却更惊骇地看到阿珩被蚩尤的藤条捆住,无法躲避,乍一看,就好像蚩尤和祝融配合着想要阿珩的命。
后土急急出手,在阿珩身前迅速凝聚起一个土盾,却终究是晚了一步,大部分的冥火都被挡住,只有一点冥火穿过土雾,飞进了阿珩肩头。只有一点,可那是火,星星之火就足以燎原,何况祝融精炼了上千年的冥火。
蚩尤一直遥遥站在后面,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看到后土突然间惊恐地释放出全部灵力,树起土盾牌,保护阿珩,而祝融一脸得意,他心想,糟了,肯定有什么不对,立即解开藤条。
阿珩的整个肩膀变得火红,她捂着肩膀,惨笑着回头看了蚩尤一眼。
那一眼,有锥心彻骨的冰寒、万念俱灰的绝望。
蚩尤心裂胆寒,所有因为阿珩欺骗而生的失望、愤怒、悲伤,都不重要了,急急地飞奔过来。
阿珩驾驭着阿獙左冲右撞,想飞出祝融的火圈围困,烈阳喷出凤凰玄火攻击着祝融。霎时间,又是祝融的地火,又是烈阳的凤凰玄火,两火交战,火星四溅,天地一片通红。
可其实,祝融的目的并不是阿珩,他早已料到蚩尤会因为阿珩受伤心神震动,趁着四周一片混乱,明里攻击阿珩,牵引住蚩尤的注意,暗中却放出了幽冥之火,去偷袭蚩尤。只要杀死蚩尤,他通向王位的路就彻底没有障碍了,河图洛书日后可以慢慢设法取回来。
蚩尤全速向前冲,冥火在漫天火光的掩饰下,悄无声息地飞向蚩尤。
冥火的速度慢,可蚩尤的速度却快若闪电。
一个起落间就已经接近了冥火,祝融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这个杀不死的蚩尤终于要死了
后土看出了端倪,心中一犹豫,就没有出手阻止,只袖手旁观。
阿珩的一颗心冷到冰点,脑海里反倒一片空白的清明,清晰地看着那点点冥火藏在无数地火的火星中偷偷袭向蚩尤。
她根本没有考虑,就纵身一跃,飞挡在蚩尤身前,数点冥火飞入她的五脏六腑。
一向自制的后土失声惊叫,幽冥之火不仅会烧光整个肉体,还会烧灭灵识,一点已经难以阻挡,何况这么多他一念之间的自私竟然要害死对他恩情深重的妭姐姐。
蚩尤不明白后土在惊叫什么,等看到阿珩的背脊透出点点红光,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祝融一击不中,知道已经再没机会,对共工招呼了一声,立即驾驭坐骑去追青阳。
蚩尤顾不上祝融,和后土一前一后追在阿珩身后,蚩尤叫:“阿珩,快点停住。”
后土也不停地叫“妭姐姐,妭姐姐,你停下,让我用灵力帮你先压住冥火,我们再立即去高辛的归墟。”
阿珩被烧得晕晕乎乎,脑中胸中都激荡着悲伤,听而不闻,只知道让阿獙拼命飞,用力地飞,此生此世,她不想再见到蚩尤。
蚩尤卷起了大风,想抓回阿珩。
阿珩催动全部灵力,用驻颜花驻起一道桃花屏障,与蚩尤的风对抗。
冥火没了灵力的压制,从肩膀和胸部迅速向全身蔓延,阿珩的整个身体都透出红光来。
蚩尤满面恐惧,不敢再抓阿珩,求她,“阿珩,不要再动用灵力了,一点都不要动”
蚩尤和后土不敢步步紧逼,只能跟在阿珩身后。阿珩感觉到五脏六腑之间好像沸腾了,锥心噬骨的疼痛熊熊燃烧着,她站在阿獙背上摇摇欲坠。
蚩尤给后土打了个眼色。
蚩尤说道:“阿珩,你骗就骗吧,我不生气了,我不在乎,就是虚情假意我也要”
他不提此事还好,他一提,阿珩只觉悲愤交加,回身把驻颜花扔向蚩尤,凄声说:“自从相逢,你一追再追,口口声声,宁肯血溅衣衫,只要我眼中有你,宁肯血漫荒野,只要我心中有你。我眼里有了你,心中有了你,可你眼里、心中可曾真正有过我我告诉你,从今而后,你我恩断情绝,我会彻底忘记你,若我眼里还有你的影,我便剜去我的眼,若我心中还有你的人,我便毁掉我的心”
后土抓住阿珩说话,注意力分散的机会,立即出手。
阿珩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一动不能动,整个身体被黏土紧紧包着,变成一个陶俑。阿獙也被土灵束缚住,悬浮在半空,不能动弹。
蚩尤让逍遥去接阿珩,却突然发现他们一逃两追间,不知不觉已经飞到日落之地。阿珩的下方不是虚空,而是吞噬一切的虞渊,即使以鲲鹏的大胆也不敢飞进虞渊。
阿珩感受到冥火烧到了她的心脏,即使被封在陶俑中,也痛苦得在全身颤抖。
蚩尤心急如焚,让逍遥尽量飞得距离离虞渊近一点,想用藤条把阿珩拉回来。
隔着虞渊上空的黑色雾气,蚩尤与阿珩眼神相触,他看到阿珩眼中的决绝孤烈,忽然间遍身寒气。
三日前,阿珩对他唱着山歌,接过他的驻颜花时,是一心一意,可她伤透了心,扔还他驻颜花时,也是一心一意。
身体里的冥火烧着阿珩的五脏六腑,炙心噬骨,好似要让她为自己的轻浮、轻信付出最痛苦的代价,可是这么多年的温柔缠绵和蚀骨销魂的快乐她不后悔
当她在小月顶上,许诺桃花树下不见不散,约定了今生,就决定了不管日后发生什么,都不后悔
她不后悔爱过蚩尤,她只是决定,从今日起,要彻底忘记他
“阿珩,我一定能救你。”蚩尤的藤蔓就要裹住阿珩。
她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闭上了眼睛,猛地一用力,整个身体直直地从阿獙背上掉下,蚩尤的藤蔓落空。
“阿珩”
蚩尤撕心裂肺地凄声惨叫,不管不顾地从逍遥背上跃过去,想拉住阿珩。
两人像流星一般,一前一后,迅疾坠落。
终于
他用藤条拉住了阿珩,可虞渊上空浓稠的黑雾已经缠绕住了阿珩的头,拉扯着阿珩向下陷去。
蚩尤用尽全部灵力抓着阿珩,藤条断一根,他说拼尽灵力再生一根,可他的灵力根本难以和虞渊对抗,自己也被带着坠向虞渊。逍遥的双爪抓着蚩尤,身形突然涨大,扇动双翅,拼命向上飞,卷得整个天空都刮起了飓风。
逍遥一次振翅,能扶摇直上几千里,可此时,它拼尽全部力量也拉不起蚩尤,阿珩的身体被吞没到腰部,蚩尤也被一点点拉着接近虞渊,连带着逍遥也坠了下去。
逍遥一边本能地对生充满渴望,一边却无法舍弃似父似友的蚩尤,只能昂起脖子,对着天空发出哀鸣,无奈地任由死亡一寸寸迫近。烈阳不顾逍遥扇起的飓风,强行冲了过去,用嘴叼着逍遥头顶上的羽毛,拼命把逍遥往上拉,太过用力,它的嘴连着逍遥的头都开始流血。
被定在高空的阿獙也想冲过去帮忙,可是他叫不出,也动不了,两只眼睛开始掉泪,随着阿珩的身体被虞渊一点点吞噬,它的泪水越流越多。
后土一直用足灵力帮阿珩封锁幽冥之火,可是当阿珩被虞渊吞噬过腰部时,他突然发现已经感受不到一点阿珩的气息,土灵封锁的陶俑内已经生机全逝,阿珩已经被冥火烧死
那个在他最无助时,保护过他,鼓励过他的妭姐姐死了那个让他变成了今日后土的妭姐姐死了那个他曾无数次暗暗发誓等他成为大英雄,一定会报答的妭姐姐死了
后土失魂落魄,呆若木鸡。
黑雾就要卷到蚩尤,后土突然惊醒,撤去附在阿珩身上的灵力,对蚩尤大喝:“放手妭姐姐已经死了”
蚩尤身子巨颤了一下,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恶狠狠地咬破舌尖,用心头血滋养着藤蔓,更用力地把阿珩往上拉,可他的灵力根本无法和整个虞渊对抗,他越用力,自己就越往下坠。
后土悲声大叫:“她死了,她已经死了,你抓着她也没用了。”
“你抓着她也不可能再救活她,只会害死自己”
“蚩尤,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抓着的是个死人”
“妭姐姐既然救了你,你就不能现在死”
蚩尤一言不发,似乎什么都听不到,只是用力抓着阿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珩,眸中是疯狂的绝望和沉重的悲伤。
无论后土如何叫,如何劝,蚩尤就是不承认阿珩已经被烧死,固执地抓着阿珩,坚决不肯松手,后土意识到,蚩尤不可能让阿珩从他手中坠入永恒的黑暗。
第一次,他对被他们叫做禽兽的蚩尤有了不同的认识。
眼见着蚩尤也要没入虞渊,后土猛然凝聚全身灵力,挥出一道土柱,击打在蚩尤后脑勺上。
蚩尤昏厥的瞬间,藤条断裂,逍遥终于拉起了蚩尤,立即向着高空逃去。烈阳满嘴鲜血惊喜地刚要叫,却发现只有蚩尤被拉起,黑漆漆的虞渊上已经看不见阿珩。
烈阳悲鸣着,一头冲进虞渊,转瞬间,一点白色就被黑暗彻底吞噬。后土连阻止都来不及。
后土本想解开阿獙的束缚,看到烈阳这样,立即不敢再动,只能慢慢收力,把阿獙拉了过来。
阿獙盯着虞渊,喉咙里啊啊地嘶喊着,他的阿珩,他的烈阳他也想冲下去,可是他一动不能动,只能绝望地一直哭,一直哭,泪水慢慢变成了血水,红色的血泪一大颗又一大颗涔出,把束缚着它的黄土全部染成了血红色。
后土站在半空,默默地望着黑雾翻涌的虞渊,神情宁静,却一直不肯离去,前尘往事都在心头翻涌。
那时,他还是个胆小懦弱的孩子,因为母亲是低贱的妖族,他总是被其他孩子欺凌羞辱,他太自卑,太怯懦,不敢反抗,只知道默默哭泣,从来没有人理会他,连师傅都嫌他笨手笨脚,一动不动就呵斥他,只有那个温柔爱笑的青衣姐姐会替他擦眼泪,会为了他去打架,会说“谁打了你,你就去打回来,你可是个男子汉”,会暴怒地叫“妖族怎么了我见过无数大英雄都是妖族,别把自己的胆小没用推到母亲身上”。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无数个遍体伤痛的冰冷黑夜,他就是靠着一遍遍回忆着她的话,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会成为令人尊敬的大英雄,才能第二日挺起胸膛,走进充满着鄙夷目光的学堂。
很久后,后土眼中忽地滚下了一串泪珠,随着眼泪他开始抽泣,慢慢地哭声越来越大,伤心得连站都站不稳,蹲在化蛇背上放声痛哭,像很多很多年前一样地嚎啕哭着。
只是,再没有一个青衣姐姐走过来,抱住他,温柔地擦去他的泪水。
因为虞渊的可怕,没有任何生物敢接近这里,整个天空安静到死寂,只有后土的哭声响彻天空。
逍遥在高空轻轻扇动着翅膀,俯瞰着后土和阿獙,爪子上抓着昏迷的蚩尤。
纵横天地、唯己独尊的鲲鹏第一次约略懂得了失去之苦,隐隐约约中意识到有些束缚是心甘情愿的牵绊,有些痛苦是甘之若饴的幸福。就如它可以一扇翅就飞过九天,一摆尾就游遍四海,却冲不破蚩尤的一声呼唤。
而如今蚩尤亲手把阿珩逼死,失去了他心甘情愿的束缚,甘之若饴的痛苦。
蚩尤醒来时,会怎么样
东边的天空渐渐亮了,虞渊的黑雾开始变淡,又是新的一天,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