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看得目眩神迷,鼓掌欢呼。
阿珩无奈地看着车舆继续前行,不过这么一打扰,也算争取到了点时间。
阿珩匆匆返回上垣宫,昌仆焦急地问:“找到小夭了吗”
阿珩附在昌仆耳边说:“蚩尤去找了,千万别让四哥知道,否则他又要生气,如今我已经心力交瘁,实在”
昌仆叹了口气:“我明白。”她是个母亲,自然知道孩子出事的心情,若换成她,早就六神慌乱,不管不顾了,阿珩却还要以大局为重。
“待会儿云桑就来了,我想麻烦嫂嫂一件事情,尽量拖延他们行礼。”因为昌仆是若水的族长,手中有兵,黄帝对她比对阿珩更客气。
昌仆什么都没问,立即答应:“好,我会一直拖到父王发怒,不得不行礼。”
等昌意和云桑的龙凤辇到了殿门,昌仆带着一群若水少女,花枝招展地迎着云桑走去。
大殿内的人都愣住,仪式里没有这个啊
昌仆娇笑着说:“早就听闻神农族的云桑被赞为云端的白莲花,可惜一直无缘深交。”
云桑微微颔首,“我也一直就听闻若水族的女族长不仅仅是若水最美的若木花,还是最勇敢的战士。”
“今日之后,你我就是妯娌,我们若水族交朋友前,要先掂掂朋友的份量,不知道神农族是什么礼仪会不会觉得我们太粗鲁野蛮”
云桑微微一笑,“表面上有差别,骨子里其实一样。雄鹰总是会找雄鹰翱翔,老鼠总是会找老鼠打洞。”
昌仆将身上佩戴的匕首解下,丢给身后的侍女,“按照轩辕礼仪,今日是婚礼,不适合见刀戈之光,王姬可愿与我比比灵力交我这个朋友”
轩辕民风剽悍,比武斗技是很平常的事情,大殿上又有不少来自民间的武将,闻言都高声欢呼起来。
云桑自小喜静不喜动,没有好好修炼过打斗的法术,知道自己绝不是昌仆的对手,可昌仆当众邀请,她又不能拒绝,否则会让骁勇好斗的轩辕百姓看轻了神农,正踌躇间,一个男子嘶哑的声音传来,“王子妃盛情难却,但在神农没有新娘子在婚礼上打架的风俗,就让在下代长王姬与王子妃略过几招。”
昌仆只是想达到拖延婚礼的目的,可不管和谁打,立即答应了。
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驼背男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云桑想起沐槿向她绘声绘色地描绘蚩尤手下有个多么丑陋的怪人,知道他就是蚩尤的左膀右臂雨师,听说他神力高强,出身不凡,来自“四世家”的赤水氏,因为犯了家规,被逐出家门。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不知为何,云桑心中竟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呆呆地盯着雨师的身影。
昌仆摘下鬓边的若木花,将花弹到空中,若木花一变二,二变四,四变般,铺天盖地地泼向雨师。
丽师静站不动,白云却在他头顶缭绕而生,一朵朵飘拂在大殿上,一串串雨滴落下,化作晶莹的水帘,垂在雨师身前,挡住了若木花,一朵朵红色的花碰到珠帘,消融在雨滴中。
雨师虽然丑陋,法术却赏心悦目,云聚云散,雨来雨去,潇洒随意,配上昌仆的漫天红花,犹如一幅江南春雨图,看得人不见凶险,只觉赏心悦目。
夷彭看着殿前的云水与落花齐飞,笑对阿珩说:“父王已经在不耐烦地皱眉了,你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狐狸虽然狡猾,可总有猎人能逮住它。”
夷彭一愣,又笑起来,“既然查出了他的来历,就该明白找到他的猎人都成了他腹中的食物。”
阿珩冷哼。
夷彭说:“让我想想,你在这里,到底是谁去帮你找小野种了天下间敢和狐族的王为敌的人也没几个。父王邀请了蚩尤参加婚礼,雨师都到了,蚩尤却不在这里,难道他就是你的猎人”
“你猜对了”阿珩冷笑,“你什么都清楚,明明知道只要抓住证据,一下就能钉死我们全家,却就是没有办法证实,滋味只怕不好受吧”
夷彭脸色发青,阴森森地说:“彼此彼此,等我杀了小野种时,你也没有办法证明是我杀了她。实话和你说了,我既然知道她是蚩尤的野种,怎么会没有考虑蚩尤早设了阵法恭迎蚩尤大驾,你就等着为你的奸夫和小野种收尸吧”
阿珩脸色一白,要狠命咬着唇,才能维持镇静。
昌仆和雨师一直未分胜负,黄帝突然下令:“都住手”他看着昌仆,含笑说,“既然是为了交朋友的比试,不妨点到即止。”
黄帝笑容虽然温和,声音却是威严的,不容置疑。昌仆对阿珩抱歉地摇摇头,表明她已经尽力。
黄帝对身旁的近侍下旨,赏赐雨师。
云桑也柔柔地说道:“雨师代我迎战,我也有份东西赐给他。”说着话,看了看自己的贴身侍女,侍女慌乱中,只能把手中捧着的盒子交给云桑。
雨师上前下跪谢恩,起身接受赏赐时,云桑竟然突然抬手,揭开了他的面具。
“啊一”满殿惊叫,几个近前的侍女吓得惊呼昏厥在地。
一张被毒水泼过的脸,脸上血肉翻卷,沟壑交错,比鬼怪更骇人。雨师急忙用袖子遮住脸,跪在地上,好似羞愧得头都不敢抬。
云桑怔怔地拿着面具,神情若有所失,一瞬后,才把面具递回给雨师,“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的脸有伤。”心中暗怪自己的孟浪。蚩尤是多么精明的人,失踪几年后,神力又已经高深莫测,任何幻形术到蚩尤面前都没有用,雨师若是他人假扮,蚩尤怎么会察觉不出来
雨师接过面具,迅速戴上,沉默地磕了个头,瘸一拐地往座位走去,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回避着他,尤其女子,更是露出嫌恶的表情。
黄帝威严地对掌管礼仪的宗伯吩咐:“行礼”
昌意和云桑行到黄帝和嫘祖面前,准备行跪拜大礼。云桑心神恍惚,理智上很清楚,可心里不知道为何,总是放不下,眼角的余光一直看着雨师。雨师佝偻着身子,缩在人群中,因为脸上有面具,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人人都抬着头,唯恐看不清楚,错过了这场盛事,他却是深深低着头,漠不关心的样子。
阿珩心惊肉跳,焦急地望向殿门,没有任何动静,蚩尤,你救到女儿了吗
“小妹,只要云桑膝盖挨地,你的野种立即断气。”夷彭的声音寒意嗖嗖。
“跪”
在司礼官洪亮的声音中,昌意和云桑徐徐下跪。
随着昌意和云桑的动作,阿珩脸色渐渐变白,一边是女儿的性命,一边是母亲和四哥的安危,明知道此时救了女儿,就是帮助夷彭夺得王位,把母亲和四哥置于险境,可是女儿的性命、女儿的性命
夷彭神情狠厉,举起小夭的命符,想要捏碎。
“不许行礼”阿珩凄声大叫。
夷彭笑了,这场生死博弈,他终究是赢了。
黄帝一向喜怒不显,此时面含怒气,盯着阿珩,“你若不给我个充分的理由,即使你是高辛的王妃,我也要质问一下少昊为什么要阻挠轩辕族的婚礼。”
阿珩看着母亲和哥砑,眼中全是抱歉的泪水,眼前的情形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救下女儿,“其实,小夭是蚩尤、蚩尤”
昌意对阿珩笑着摇摇头,刚开始的震惊过去后,他竟然在微笑,笑容和从前一模一样,似在告诉阿珩,没有关系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谁叫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夷彭也在愉悦地笑,一旦轩辕和神农的联姻被毁,阿珩会被高辛削去封号,嫘祖会被夺去后位,昌意失去了庇护,不过是个只懂琴棋书画的没用男人。
黄帝不耐烦地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夷彭满脸得意的笑,用足灵力大吼:“都仔细听听轩辕妭要说的话”同时举着小夭的命符对阿珩,低声警告,“不要想拖延,我数三声,如果你再不说,我就”
阿珩抹干净眼泪,上前几步,站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下,她并不以她和蚩尤的私情为耻,她很骄傲自己爱上的汉子是蚩尤她只是对母亲和哥哥愧疚。今日既然要当众公布,那她要昂首挺胸地告诉整个大荒,她喜欢的男儿是蚩尤,小夭是她和蚩尤的女儿
蚩尤藏匿在大殿的柱梁上,冷眼看着下面。
因为对方有预先布好的阵法,他受了点伤,可九尾狐伤得更重。
他带着小夭赶回来时,昌意正代替青阳,带着云桑走向黄帝和嫘祖,他没有叫阿珩,而是悄悄藏匿起来,等着看阿珩当众承认和他的感情。可当阿珩在夷彭的逼迫下,独自一个站在所有人好奇猜疑的目光下,就好似她在独自面对审判与惩罚。蚩尤再藏不下去,飘身而落,向阿珩走去。
霎时间,侍卫们全慌了,纷纷出来阻拦,黄帝身前更是立即涌出了十几个神将,把黄帝团团护住。
隔着刀戈剑影,阿珩和蚩尤四目交投,无声凝视。
“娘”小夭清脆的叫声传来。
颛顼和小夭手牵手走进来,拿着一截白绒绒的狐狸尾巴在玩耍,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
阿珩身子一软,跪在地上,又是笑,又是哭,从头到尾只有昌仆知道她这短短半日所经历的惊心动魄,昌仆扶着她,低声说:“你去看小夭吧,这里交给我,我来应对父王。”
阿珩捏了捏嫂子的手,飞一般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小夭。
黄帝挥挥手,示意所有的侍卫都退下,蚩尤倒对黄帝的胆色有几分欣赏,大步往前而行,逼到黄帝面前,“你就不怕我今日是来取你的头颅”
黄帝笑道:“你是九黎族的汉子,应该比我更懂得不管再大的恩怨都是在战场上结下,自然也要到战场上用刀剑和鲜血解决,这里只是用美酒和歌舞款待四方宾客的婚礼。”黄帝伸了伸手,请蚩尤坐,竟然就在自己身边。
蚩尤洒然一笑,坦然自若地坐到黄帝身边,好似刚才根本没看到黄帝身周藏匿着无数神族的顶尖高手。
他们一个敢邀请,一个敢坐下,大荒的英雄们不禁暗暗自问自己有没有这个胆色,答案令他们越发对黄帝和蚩尤敬佩。
夷彭失魂落魄地站着,不愿意相信形势剧变,功败垂成。
黄帝不悦地问:“你在青阳的婚礼上大呼小叫,究竟想做什么”又四处找阿珩,“珩儿呢她刚才不是也在这里乱嚷吗”
昌仆道:“小妹是突然发现蚩尤藏身殿内,怕他万一对父王又不方便明说情急下,只能出此下策。”昌仆这话看似说了和没说一样,可听在黄帝这些过于聪明的人耳中,已经足够。聪明人的心思太复杂,自己会给自己解释。
夷彭忙就梯下墙,“儿臣也是看到蚩尤潜入大殿,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又不敢随便乱来,怕影响到轩辕和神农的联姻毕竟蚩尤是神农的大将军”
“跪”
在侍女的搀扶下,云桑开始和昌意行礼。
礼节非常繁琐,可正因为繁琐,透出了庄重与肃穆,尤其是到最后一拜时,漫天花雨,鼓乐齐鸣,所有人齐声恭喜,有一种天下皆祝福,天下皆认可的感觉。蚩尤不禁有些恍惚,在他眼中,这些礼节无聊冗长,可对自小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阿珩来说一定很重要,这大概就是阿珩想要的,却偏偏是他永远给不了的。
大礼行完后,各族使节纷纷送上礼物,谁都明白青阳和云桑的联姻意味着什么,所以个个出手豪爽大方,尽力对青阳示好。
有赠送神器的,有赠送秘宝的,甚至有赠送土地的黄帝大悦,一切都如他所料,和神农的联姻令天下归心,美中不足的是还有一些冥顽不灵的人,其他人都不堪虑,蚩尤、后土、祝融、共工四个实在不好办。
突然之间,大殿自外向内,安静下来,到后来竟然鸦雀无声,只听到:嗵、嗵、嗵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众人都看向殿外。
在明亮的光线中,一个身穿铠甲的人影出现在殿门口,全身灵气涌动,好似带着满天华光走了进来,是后土,一身戎装,英武迫人。
后土不紧不慢地走着,人群密密麻麻,可没有一丝声音,他的足音清晰可闻,每一下都重重地回荡在大殿内,像战马怒吼,金戈激鸣,震得人发颤。
后土站在了殿下,昂然看着黄帝,将一卷帛书递给礼官,对黄帝说:“我来送贺礼。”
礼官一边看帛书,一边手狂抖,抖得几乎握不住帛书。
是挑衅的檄文吗是要打仗了吗
众人迫切地盯着礼官,可他结结巴巴语不成句。宗伯见状,立即出列,拿过帛书,看了眼,手也开始发抖黄帝越发不悦,皱着眉头正欲斥责,宗伯跪下,对黄帝大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后土大人以麾下八万将士为贺礼。”这句话的意恩也就是说,后土率部下全部投降。
黄帝时难以自持,激动地跳了起来,忙又定了定神,向着后土急步行去,竟然对后土做了个深深的揖,“君以国士报我,我必以国士待君,此诺天下共见,若有违背,天下共弃”
后土面无表情,只是单膝跪在了黄帝面前,表示效忠。
黄帝双手扶起后土,拉着他的手向王座行去,机灵的宫人立即在王座旁加了座席,几乎与王座平起平坐。
五湖四海的英雄看到此情此景,纷纷跪下,齐声道贺。
黄帝俯瞰着拜倒在他脚下的英雄,不禁畅快地大笑。
只有蚩尤静坐不动,抱臂而看,显得突兀怪异。黄帝看着他,诚恳地说道:“轩辕殿上永远虚席以待。”
蚩尤一笑而起,向着殿外大步走去,“轩辕再好,却没有待我如兄的榆罔,他虽死,我仍在,我会实现他的遗愿,替他把轩辕驱赶出神农”
声音朗朗,可映乾坤,可鉴日月,归降的神农人不禁老脸泛紫,没有自省,反而怨怪这个野人从来都不懂识时务者为俊杰,纷纷低声唾骂,倒是坐于最高位的后土虽面无表情,却凝视着蚩尤的背影,一直目送着他出了殿门。
黄帝压下心头的失望,笑对礼官颔首,礼官立即命奏乐赐宴,满堂春色,歌舞喧哗,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阿珩看蚩尤离去,忙抱着小夭追出来,却不敢现身,一直追到宫门外,才叫住了蚩尤。
阿珩把小夭放到地上,“记得娘教你的话吗”
小夭颠颠地跑到蚩尤脚下,一把抱住蚩尤的腿,“谢谢叔叔。”
蚩尤身体僵硬,过了一瞬,终是蹲了下来,不等他反应,小夭就伸手环抱住蚩尤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左边香了一下,右边香了一下,咯咯地笑着把头埋进蚩尤怀里。
蚩尤不自禁地抱住了她,只觉心中又是豪情万丈,又是柔情涌动,他看向阿珩,“究竟是为什么”九黎山中,她亲手为他建造了家,亲口许诺会尽快离开少昊,可是等他苏醒时,她却说承恩殿上情难绝,为少昊生下了女儿。他到现在仍不明白是为什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阿珩对少昊有情。
蚩尤把小夭递给阿珩,“如果她是我的女儿,我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阿珩要接,蚩尤却一手抱着小夭,一手握住了阿珩,“跟我走”
阿珩被蚩尤勒得疼痛入骨。他抱着女儿,拉着她,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只需轻轻一个反手,她就可以握住他的手,随着他天地浩大,逍遥而去。
她情不自禁地想握紧蚩尤
礼花骤然飞上天空,映亮了整个轩辕城,也惊醒了阿珩。
轩辕城内还有她的母亲和哥哥榆罔和青阳早已经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不可跨越的鸿沟
她用力抽手,蹙眉道:“我如今是高辛的王妃,将军忘了我吧”
就在一个瞬间,蚩尤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心意,甚至能感受到她指尖最缠绵的情意,就在他以为她愿意与他海角天涯共白头时,她却变得冰冷,心里念着的是少昊。
原来一切又是错觉
蚩尤放开了手,阿珩抱过小夭,低着头对小夭说:“和叔叔告别。”
小夭笑着挥手,“叔叔,一路顺风。”
蚩尤凝视着看都不肯再看他一眼的阿珩,摇摇头,仰天悲啸,驾驭逍遥而去。
小夭看到站在逍遥背上的蚩尤一身红衣,英姿烈烈。灿若朝霞。疾如闪电,不禁羡慕地对娘亲大叫:“夭夭也要坐大鸟。”
娘亲的脸贴着她的额头,半晌都不动,泪珠滑落到小夭的脸上,小夭抹着娘亲的泪,乖巧地说:“娘不哭,夭夭不坐大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