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涓生愕然,“你不同他补习英文”
“街上补习老师五百元一个,何劳于我”
“你是他母亲。”涓生拿大帽子压我。
“你当我不识英文好了。”
“子君,你不尽责。”
我笑笑,“你这激将法不管用。”
“你一日连个把小时都抽不出来”涓生问我道,“你一点都不关心孩子”
史老太太到这时忽然加插一句:“是呀”
“我觉得没有这种必要。”我取起手袋。
“铁石心肠。”史涓生在身后骂我。
我出门。
史家两个佣人都已换过,我走进这个家,完全像个客人,天天叫我来坐两个钟头,我吃不消。是,我是自私,我嫌烦,可是当我一切以丈夫孩子为主的时候,他们也并没有感激我,我还不如多多为自身打算为上。
当夜我梦见平儿长大为人,不知怎地,跟他的爹一般地长着肚子,救生圈似的一环脂肪,他的英文不及格,找不到工作,沦为乞丐,我大惊而叫,自床上跃起,心跳不已。
我投降。
我不能夜夜做这个恶梦,我还是替平儿补习吧,耍什么意气呢。
待我再与史家联络的时候,老太太对我很冷淡,她说:“已请好家教,港大一年生,不劳你了。”
我很惆怅。
世事往往如此,想回头也已经来不及,即使你肯沦为劣马,不一定有回头草在等着你。
我从来没有这么孤立过,一半要自己负责。
安儿写信来:“翟叔有没有跟你联络”
没有。
没有也是意料中事。
你估是写小说单凭著书人喜欢,半老徐娘出街晃一晃,露露脸,就有如意郎君十万个现实的世界里。
我想写张支票还钱给他,又怕他误会我是故意找机会搭讪,良久不知如何举棋。
对他的印象也渐渐模糊,只是感叹恨不相逢青春时。
三十六足岁生日,在张氏作坊中度过。
我默默地在炮制那些破碎的心。
老张在向我报导营业实况。据他说来,我们的货物是不愁销路的。
唐晶有卡片送来,子群叫我上她那儿吃饭。安儿寄来贺电。
不错呀。我解嘲地想:还有这许多人记得我生日。
史涓生,他不再有所表示。
我终于活到三十六岁,多么惊人。
“我把图样跟一连串中等时装店联络过,店主都愿意代理。”
“中等店”我自鼻子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