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医生向冯婉喻的所有亲属讲解她的病案:这种肺炎很奇怪,大多数发生在老年人身上,没有太多症状,等到症状出现,一些老人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医生动员大家做好最坏的准备。
天快亮的时候,我和我妈妈也从家里赶到医院。我目睹了祖母宁静告别人间的场面。医疗器械一件一件地从她身上卸下,她从所有横着斜着的橡皮管下面松了绑,包皮括那件裹住她的毛巾毯也滑落了,把她洁白无瑕的身体解放出来。她睁着无动机、非功利的眼睛,看着她周围的一张张脸。真的是一双老天使的眼睛。
这时候她嘴唇动了动。丹珏把耳朵凑上去,听了一会,抬起脸来,摇了摇头。陆焉识看见婉喻脸上出现了焦灼,赶紧把耳朵贴到她嘴唇上。他听着听着,点起头来,再转过脸,把嘴巴对准婉喻的耳朵。所有人看着这一对老恋人当众说悄悄话。几个回合的悄语过后,焉识慢慢直起腰。婉喻已经抿住了嘴,闭上了眼。该说的说了,该打听的打听着了,脸上一派满足。
没人问焉识和婉喻这辈子最后几句窃窃私语是什么。只有他们的孙女不太懂事,不太识相地追问:“恩奶最后说了什么”
焉识神秘地一笑。
冯学锋后来是从陆焉识的回忆录中得知了老伉俪最后的情话――
妻子悄悄问:“他回来了吗”
丈夫于是明白了,她打听的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虽然她已经忘了他的名字叫陆焉识。
“回来了。”丈夫悄悄地回答她。
“还来得及吗”妻子又问。
“来得及的。他已经在路上了。”
“哦。路很远的。”
婉喻最后这句话是袒护她的焉识:就是焉识来不及赶到也不是他的错,是路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