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对我微笑,他说,从此以后,这把琴就叫做幻蝶琴。
然后我和整个大殿中的所有家族的人跪下来,我听到所有的人对王的朝拜和祈祷。
可是当王快要走出大殿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停在我的小哥哥迟墨的前面,我的哥哥迟墨跪在地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看到王突然变了脸色,他的眼中突然涌动起无数纷飞的风雪,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父皇,我看到父皇惊恐的面容,王的脸上弥漫着一层冰蓝色的杀气,我感到一阵沉重的压力覆盖到我的身上,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王的幻术是多么不可超越。
我听到父皇苍老的声音,他低低地说,王,我知道怎么做了。
我看着王离开了大殿,风灌满了他的凰琊幻术袍,翩跹如同展翅的苍鹭。在他离开大殿的时候,我的小哥哥突然倒在了宫殿的地面上,他的眼睛闭着,头发沿着长袍散落开来,口中不断涌出白色晶莹的血液。
父皇走过来,抱起他,然后离开了大殿。当他走到大门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对我说,蝶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巫乐族的王,你身上有着整个家族的命运。
父皇已经离开了,所有的人也都离开了,只有我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我抬起头仰望高高的穹顶,泪如雨下。
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小哥哥,迟墨。
从我的小哥哥离开我的那天开始,我就做着相似的无穷无尽的梦境,梦里面都是迟墨干净的笑容,他白衣如雪地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气宇轩昂,他在等着我回家,无数飞鸟在天空上聚拢又弥散开来,如同那些瞬息万变的浮云,羽毛飘落,樱花绽放,我的哥哥在风里面衣袍翻动。我的哥哥在弹琴,手指干燥而灵活,他的乐律却又破裂又明亮,如同撕裂的朝阳。我总是听到哥哥对我说话,诉说他向往的绝望、破裂、不惜一切的爱。梦境的最后,那些飘舞的樱花总是一瞬间就全部变成红色,鲜红得像朝阳融化在水里变成幻影一样的光影和色泽。然后一切消失,在渐渐消散的雾气中,我哥哥的笑容时隐时现。
我总是问我的父皇,我的哥哥迟墨去了什么地方,他有没有事,怎么一直不来见我。
我的父皇总是默默不语,只是望着天空用手指着那些掠过天宇的霰雪鸟的身影,他对我说,蝶澈,你看那些鸟儿,多么自由。
我会突然想起以前,我的小哥哥迟墨带我去雪雾森林深处看那些穿越阴影的飞鸟,看着那些树木的阴影落进他的瞳仁里面幻化成诡异的黑色。可是一恍神一刹那,已经是一百多年过去了。
天边滚动着雷声,如同密集的鼓点般响彻了整个幻雪帝国。
我的哥哥迟墨死于200岁,也就是我190岁的时候成为巫乐族的王的那一年。
是我杀死了我的哥哥,我最爱的迟墨哥哥,那个身上有花朵绽放的清香的哥哥,那个最疼爱我的哥哥,那个说“有蝶澈,我永远都不寂寞”的哥哥。
在我哥哥迟墨失踪一个月之后,我做了个梦,梦境里面,迟墨被关在祭坛下面,黑暗而且潮湿,他被钉在一面墙壁之上,低着头,他的头发散落下来遮盖了他英俊的面容,我看不到他的脸,可是我知道,我的哥哥肯定很痛苦。
我去找了我的父皇,然后我的父皇告诉了关于我的哥哥的事情。父皇的叙述缓慢而且迷幻,如同一个模糊可是感觉清晰的梦境,当梦醒的时候,我早已经泪流满面。
我的父皇告诉我,其实迟墨的母后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子,她的母后有着火红色的瞳仁和火焰般飘动的长头发,因为她是火族的人。在父皇娶她的时候,她还是冰族女子的容貌,可是当她两百岁的时候,她的头发和眼睛突然变成了焚烧一切的火焰,红色成为了破天的火种。
迟墨的母后为我的父皇生下了迟墨,在迟墨出生的时候,他的母后用冰剑剖开了自己的肚子,然后无数闪耀的火种滚落到地上,迟墨出现在火焰里面,神色安详,眼神灵动。然后火焰缓缓地熄灭了,迟墨的头发和瞳仁变成如同父皇一样的白色,可是父皇知道,迟墨在两百岁的时候,一定会恢复火族的样子。
那天王从迟墨身边经过的时候,就是发现了迟墨,我的哥哥竟然是火族的后裔,所以王叫我父皇让迟墨消失掉,而且是用残酷的刑法,于是我的哥哥必须在墙壁上被五把冰剑钉在上面十四天,然后等待血液流干才可以慢慢地死去。
当我听到这的时候,我的眼泪不断地流出来,我想到了小哥哥单薄的身体。
我终于在祭坛的下面暗室中见到了我的哥哥迟墨,他被几把冰剑钉在厚厚的玄武岩墙壁上,红色的血液沿着那些穿刺他胸膛的冰冷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曼延在冰冷的地面上。我看到他的头发和瞳仁已经变成了火焰一样的鲜红色。
我走到他的脚下,他从上面俯下身子看我,我看到他头发覆盖下的脸,他的表情没有痛苦和怨恨,依然平静而充满感恩。
他对我说,蝶澈,你已经知道一切了吧
我望着迟墨红色的瞳仁,点点头,说,知道了,小哥哥。
他说,蝶澈,你不要难过,我从来没有恨过父皇,我更加喜欢你。我能够来这个世界上走一次,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请带我照顾父皇,照顾巫乐族的每一个人。
当我去的时候正好第三把冰剑洞穿他的胸膛,我听见血肉模糊的声音,沉闷如同粘稠的岩浆汩汩流动。
我看到哥哥皱紧的眉毛看得心如刀割。
迟墨望着我,他说,蝶澈,不要难过,还有两把冰凌。然后我就可以睡会了。
我说,哥哥,王为什么要对你这么残忍,我不允许。
然后我走过去,召唤出手中的冰剑,然后一剑洞穿了他的咽喉。
我的哥哥迟墨头低下来,头发覆盖住我的脸,他的眼泪滴在我的眼睛上,我听见他喉咙里模糊的声音,他说,蝶澈,为什么这么傻,为了我而犯法典
我说,哥,我怎么可以看着你这么难过。
迟墨的鲜血沿着我手上的冰剑流下来,渐染了我的整个巫乐族的幻术长袍。
因为我杀死了王要求酷刑而死了迟墨,所以王对我大发雷霆,我的父皇看着我的时候眼中只有忧伤和怜惜,我走过去抱着他,一瞬间苍老的皱纹在他脸上弥漫开如同生长迅速的藤蔓植物。
他说,你怎么办呢
我说,父皇,我已经不准备当巫乐族的王了,我会离开这个宫殿,随便找个地方,隐居,度过我的剩下的一生。
我的父皇没有说话,我只听到飞鸟破空长鸣,我抬起头,恍惚中想起那些飘落的灰色羽毛和我迟墨哥哥的眼睛,忧伤一晃一晃,倾国倾城。
当我准备离开宫殿的时候,我在高大的城墙脚下遇到了一个女子,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渊祭,她问我,是不是愿意去看看我对哥哥迟墨的感情能不能感动传说中的叹息墙,我回过头去看住着我的家族的宫殿,觉得它是那么渺小如同一个水晶花园。
渊祭说,对,它就是一个水晶花园。
我突然转过头去,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渊祭没有回答我,她说,我知道你是灵力最好的乐师,愿意去看一看巫乐族的神话中的叹息墙吗
我低着头想了想,发现刃雪城中再也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于是我点了点头。
在我点头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周围空气里无数的花朵凌空开放,无数的花的精魂。那不是幻觉,因为我看到了渊祭手指的曲伸和她动用的幻术。
当我离开刃雪城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无数的画面,我看到我的哥哥站在积雪的中央俯下身子对我微笑,我看到飞鸟的阴影落到他的眼睛里面如同弥散的夜色,他眼中的一场一场声势浩大的幻灭,我看到迟墨站在城门口守候我归来的目光闪烁如同星辰,他衣服上的花魂色彩流转,我看到我的小哥哥坐在最高的城墙上弹着琴等我回家,风吹动他的头发朝正北方飞舞,他的幻术袍永远干净而飘逸,我看到我星目剑眉的哥哥被钉在墙壁上,他的眼泪掉下来浸润了我的脸也浸润了他的蓝色的幻术袍,大朵大朵的水渍在长袍上绽放开来如同莲花
身后传来密集的雷声,轰轰烈烈如同一座城市的崩塌。
我抬起头,周围全部是花朵盛放时的清香。花的精魂。
小哥哥,小哥哥,我最爱的迟墨,终于消散在我的眼前。
哥,请你原谅我,我要离开了,离开这个纷扰的宫殿,离开这个埋葬了我苍翠年华的幻影之城。也许天的尽头,我会再次看见你的亡灵,那个时候,请你对我微笑,如同撕裂朝阳一样的微笑,让我可以笑着流完我的眼泪,然后让我听见你自由的,歌唱。
因为星轨一直昏睡没有苏醒,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办法上路,因为前面是北方护法星昼的领地,如果没有星轨,我们的每一步都是不可预测的炼狱。
纵天玄武神殿在一座雪山的最高处,即使站在南方护法的领地依然可以看见,那个白色恢弘的宫殿如同最锋利的三棘剑一样伸向苍蓝色的的天空,诡异可是华美,在星轨沉睡的那几个晚上,我们都可以看见纵天神殿尖顶上的那些星星,按照很奇怪的轨迹变换着它们在天空的位置。偶尔整个神殿会发出耀眼的白色光亮,那些白色的光芒映射到漆黑的天空上,投影成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如同星旧星轨眉间的痕迹。
在星轨昏迷了三天之后她突然醒了过来,可是顷刻又昏睡过去,在她醒来的片刻里,她口中不断汹涌出白色的血液,她抓着皇柝的长袍,痛苦地说,带我回破天神殿然后她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没有再醒过来。
当我们把星轨带回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破天神殿之后,星轨开始醒过来,虚弱地像是全身的灵力都要散去一样。皇柝一直把她放在白色防护结界里面,然后星轨一天一天地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