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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朗读(五)

肖海洋上前一步捡回来,有点心疼地挡住范思远的视线,抹去上面的土。

“你夹了一张谁的照片”郎乔一边催他快走一边随口问。

肖海洋:“顾叔叔。”

“啊,”声音清脆的年轻女警说,“是顾钊警官吗你真的认识他哎,让我看一下”

范思远整个人一震,如遭雷击,他倏地回过头去,挣扎着想要冲向肖海洋的方向:“等等”

押着他的刑警以为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死死地按住他,厉声呵斥:“干什么你老实点”

“等等等等给我看看回来你给我看他一眼”

可是肖海洋冷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驻足。

范思远双脚不沾地地被警察押走了,他的脖子扭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依然在不依不饶地回着头。

十四年了,顾钊在他心里活成了那张遗像上的模样,永远是那一个表情,有一点区别,他就认不出来了。

燕公大里萧萧而落的梧桐树叶,骑自行车的青年腼腆又温和都已经灰飞烟灭,踪迹杳然,他至此方才惊觉,原来自己已经忘了顾钊,忘了他笑起来的模样。

十几年来,他心里居然只剩下一个张春龄和一个张春久。

春来集团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入骨肉的印记,同他自己一道,把他捏成了如今的模样。

张春龄眼睁睁地看着费渡被人抬走,随即,铐住他的警察搜了他的身,从他兜里搜出了手机,拿出来的瞬间,一条信息提示刚好点亮了屏幕,信息内容越到了锁屏之上:“时间到,游戏结束了图片”。

锁屏状态下没法看图片,张春龄急了,主动报出一串密码:“这是锁屏密码,让我看他一眼,让我看看他”

抓他的刑警给手机套上证物袋,隔着透明袋,他大发慈悲地解锁了张春龄的手机,把图片发给他看。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全部归零,张东来闭着眼睛倒在一边,白衬衫被血迹染得通红,一动不动。

“不不”

“不不不,别浇了,黏糊糊的”此时,身在大洋彼岸的张东来突然一跃而起,身上还绑着绳子,“红酒也要钱买的再说你们不能可着我一个人玩”

一圈姑娘嘻嘻哈哈地笑做一团,其中一个瓜子脸的年轻女孩拿着他的手机晃了晃:“输了输了张大哥,收到你信息的人没理你哦,要么是你做人太失败了,要么是给人家识破了,反正你输了,不能耍赖”

张东来笑嘻嘻地让女孩帮他解开绳子,随意摔了一下头上的酒水他在跟女孩们玩无聊的“真心话大冒险”,轮到他的时候选了“大冒险”,大家要求他假装被绑架,把照片发给一个亲友,看对方的反应。

张东来被叽叽喳喳的漂亮大姑娘们灌酒灌得东倒西歪,丝毫也没考虑到这玩法哪里不妥,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果然被整得很惨:“别闹,给我看看,谁这么不够意”

他话音戛然而止,看清了聊天对象,当即一蹦三尺高:“我靠,姐姐可真有你的,你知道你把信息发给谁了吗这忒么是我爸”

拿他手机拍照的女孩无辜地歪过头:“你给你爸的备注是大佬”

“老头子么,”张东来打了个酒嗝,随意拉了拉被红酒泡湿的领口,“在家可严肃了,我都没见他笑过,我小时候,他偶尔回一次家,说话的时候让我跟我妹离他两米远,跟汇报工作似的,我记得张婷小时候有一次在校服底下偷偷穿了一条碎花裙,学校老师都没说她什么,结果让老头看见了,哎哟我去,就为这点屁事,发火发得我二叔都不敢劝,弄得张婷再也不敢臭美,十几岁的姑娘,一天到晚灰头土脸的不过我们长大了以后倒是跟他亲了不少,可能是老头上岁数了吧。”

他说到这里,忽然奇怪地发现,方才这个疯玩疯闹还拿酒泼他的女孩子目光很奇怪,浓妆和美瞳两层掩盖下的眼睛里居然透出了一点说不出悲悯,花似的笑容都勉强了起来。张东来:“怎么了”

“没怎么,想起我小时候悲剧的校服了,”女孩眨眼间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还没罚完呢,别转移话题,快去开酒”

张东来被一大帮女孩甜蜜地折磨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饶了我吧”

周怀瑾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围绕在泳池旁边的男男女女,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夕阳已经开始下沉了,他听见不远处的陆嘉不知在给谁打电话,陆嘉脸色一直很紧绷,对着电话那头接连追问了两遍“你确定没事了”,才略有缓和,然后声音柔软下来,周怀瑾隐约听见他说:“我们过两天就回去,放心吧。”

回去周怀瑾出神地想,回哪去呢

国内他不熟,周家老宅也不是他的家,仅有的亲人已经离散于忘川之间。

还能回哪去

过了好一会,陆嘉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他身边,不知从哪弄来了两个冰激凌,递给周怀瑾一个据陆嘉说,洋鬼子味觉不灵敏,冰激凌做得比国内甜,正合他的胃口,一定要吃够了再回去。

周怀瑾没有研究过冰激凌口味的地域问题,就着小寒风尝了一口,打了个哆嗦。两个堪堪已经算是步入中年的男人并排坐在酒店后院冰冷的石阶上,陆嘉说:“人都抓住了。”

周怀瑾转过头去。

“春来集团的头就是之前追杀你的那帮人还有害死你弟弟的那伙神经病,都抓住了。”陆嘉停顿了一下,大致整理了来龙去脉给他听。

荒谬的豪门恩怨,阴险的郑凯风,被利用的董家父女还有代替他躺进了棺材的周怀信。

来龙去脉十分复杂,毕竟是绵亘了四五十年的深仇大恨,他们兄弟只是被仇恨的暴风扫到的一个边角,在故事里占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龙套都算不上,大概只配叫“道具”。

周怀瑾点了点头,缓缓地吃了一口陆嘉给他的冰激凌,感觉自己的味觉可能是给冻住了,并没有尝出个酸甜苦辣来。他嘴角沾着奶油发了会呆,突然缓缓地垂下头,把脸深深地埋在膝盖中间,嚎啕大哭起来。

夕阳借着他的哭声埋葬了这一天的自己,燕城的除夕应当是天亮了,零星的鞭炮声渐次响起,加班的刑警们匆匆洗了把脸,开了个战斗一样的短会,各自忙碌起来。审讯室里自首的卫兰脸上带着隔夜的残妆,双手一拢鬓角,伸手冲警察要了根烟。

“我原名叫卫兰,我杀过人,杀人后潜逃,他们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假身份。”

“嗯可以,我可以作证。”

“后悔”卫兰一顿,低头一笑,弹了弹烟灰,附近又不知是谁清早起来就放了一挂大地红,炸得路边汽车齐声鼓噪,连审讯室里都能依稀听见,卫兰侧耳听了片刻,有些出神,答非所问地喃喃说,“这是快过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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