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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死地 第七十三章

神山,圣泉,他那些语言不通的朋友,讨厌的小孩子,不友好的守门人,宿敌般的发小,还有南山他的族长。

他们一个又一个地离他而去,逼着他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人,逼着他来面对这世界尽头最恶毒的玩笑。

褚桓用手扒住了白石头,十指很快在巨石上摩擦得鲜血淋漓,血迹顺着纯白的石头留下一道道的痕迹,看起来分外可怖。

褚桓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他先是觉得喘不过气来,随后便走火入魔一样地低低地笑了起来。

是啊,在知道这个岛就是“它”本体之后,还往上走什么呢难不成指望“它”会把圣书顶在自己头上吗

出生与入死都没有意义,到头来,这个世界所有的奇迹都只不过是暂时的侥幸。

哪有什么一线生机那都是他那不谙世事的族长自己臆想出来的。

再一次的,他们把所有的希望交给他,而他未能完成使命,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三年给他蹉跎了。

权杖终于烧到了头,火苗燎到了褚桓的手指,他半是纵容地松了手,任那火苗跌落在白石脚下冰冷的地面上。

隐藏在黑暗里的阴翳像是伺机而动的恶魔,在那火苗越来越衰弱的时候就向褚桓笼罩了过来。

那感觉非常玄妙,难以形容,仿佛是某种外力将它的情绪传递了过来,阴影传递过来的并非痛苦或是愤怒,而是说不出的雀跃,愉快。

加速的心跳,安适的视线,阳光下宛如细雨洗尘似的惊蛰小曲它们纷至沓来,柔和而不容抗拒地将褚桓笼罩在其中。

南山说过,当一个人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清楚自己是被吞噬的时候,他应该是有知觉、并且能抗拒这种沉沦的。

此刻,褚桓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一样,可他就是心甘情愿地毫不反抗,任凭那股诡异的喜悦深入他的四肢百骸,他在其中像个瘾君子一样,借求这一点虚幻的情绪,挨个唤起他这一生中所有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笑一下的回忆

那一天,他从简陋的小招待所里醒来,看见小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他怒目而视,看见南山背对着他,吹着一支快乐的小曲子。

褚桓顷刻间明白了自己心头所想,他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知道自己会被困在这个虚幻的记忆里直到死。

但他竟是甘之如饴的。

褚桓还看见,南山穿着那件品味猎奇的西装马甲,带着一点羞涩又可爱的笑容走过来,对他说:“马上就好了,不要怕。”

南山说这话的时候,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还在微微地颤动,颤得别人心里如同被羽毛轻扫,酥得一动也不想动。

褚桓刚想要点头说“好”,视线里突然卷起了一圈火苗,周身的阴影和幻觉倏地散了个干净。

褚桓蓦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那个古怪的海水山上、可笑的白石头下。

但是权杖已经烧完了,火光是哪里来的

褚桓缓缓地低下头,只见碧绿的大蟒蛇用嘴衔着权杖上最后的火光不知这是什么神通,在神山上,褚桓就见过它吞噬权杖上的火苗。

小绿就地团成了一个圆,将褚桓圈在其中,衔着火苗,从尾到头,一点一点地在自己身上点着火,大概是太疼了,它每点一次,蛇身就要剧烈地颤抖一下。

转眼它已经成了一条火龙,身上冒出烟和焦糊的味道,只有蛇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沾火也不着。

它做完这一切,难耐地吐着蛇信,低下头来,蹭了蹭褚桓跪在地上的膝盖。

褚桓能感觉到烈火灼人。

它被活活烧死疼吗痛苦吗

想必是极其痛苦的,可是它的脸长满了坚硬的鳞片,除了吐一吐舌头,喜怒哀乐全都不显山不露水。因为它作为一只天生懵懂的畜生,原本也不必有什么喜怒哀乐。

那么为什么要去喝圣泉呢

褚桓伸出近乎僵直的手掌,覆在它已经趴在地上的蛇头上,忽然很想问问它,为什么去喝圣泉的水呢做一条什么都不懂,只会偷鸟蛋的蛇不好吗生不知生,死也不知道死,吃饱喝足就是一天。

还有,为什么要拿自己当火引呢

连一条蛇都在替他争取时间,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人来告诉他,事到如今,他该怎么办呢

小绿微微摆摆头,似乎死到临头仍在撒娇,只是没力气了。

它违背着了自己的本性,保持着这样一个僵立的姿势,渐渐的,一动不动了。

而那火依然在它的残驱上烧着。

褚桓跪在地上,一只手始终放在蛇的头上,着火的蛇似乎给他注入了最后一剂强心针,他开始打起精神,拼命地回忆自己所得到的、关于“它”的一切猜想和信息。

沉星岛的存在形式验证了褚桓最开始的猜测,“它”确实和小白花有着无尽的相似,因此褚桓怀疑“它”的本质也是一株特殊的藤蔓植物。

当初他们是怎么处理小白花的

褚桓皱着眉思考良久对,是一把火烧了,但是现在看来,普通的火就连权杖上的火似乎都没法把“它”怎么样,那些阴翳也只是会在火光范围内短暂地避退,并不能被消灭。

那么这把火应该是什么火

途中偶遇的巫师曾经称呼他们为火种,但是有些语焉不详,褚桓当时以为他说的是燃烧的族长权杖。但同时,他又想起来,守山人山羊脸的长者却从未将南山的权杖称之为火,他嘴里的圣火是

褚桓蓦地低下头,是他胸前的核桃

核桃发出微微的热量,电光石火间,褚桓突然灵光一闪。

即使是活物,从生到烧成一堆灰,也只是一时片刻的时间,小绿除了熏黑的头之外,身体各处几乎都已经化成了炭灰,而它身上的火光再次无法抑制地冷落了下去。

火光尽头是阴影从生处,弥漫的阴翳再次包围了褚桓,他也再次感觉到了那不属于自己的喜悦和快活。

这一次,褚桓没有顺着“它”。

他按捺下心绪,盯着自己的指尖,一时间将自己所有的喜悲全部抛诸脑后,他在等自己完全被阴翳吞噬的那临界一刻。

那一刻他将被纳入规则之内,却可能还没有完全被阴影吞下去,他要抓住那一刻,赌一把。

蛇身上最后一个火星消失的时候,阴影漫过了褚桓的手指尖,褚桓骤然有了某种奇异的感觉他与陷落地的规则之间的隔膜打通了。

褚桓的精力早已经高度集中,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到达临界点的那一刻,褚桓调动自己的意识:“我要进入圣火里。”

这意识一闪,他眼前倏地一花,无处不在的阴影仿佛突然消失,一阵天翻地覆后,褚桓发现自己落到了一处陌生的空间里。

这里有山有水,仿佛正是守山人居住的神山,只是没有那些村舍石房。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河边,仿佛正擦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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