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地,一句话抛过来,跌在桌子上,又弹到她耳边:你那么好泡,我怎么知道这孩子就一定是我的
刹那间整个餐厅天旋地转这是在说什么呀
所有的氧气好似都不翼而飞,小师姐大口大口地喘息,却怎么也喘不上来气。
你吓到我了,求求你别这么说话好不好咱们还要在一起生活。
他斩断话头,恨恨地说:什么生活扯什么生活没有生存,哪儿来的生活
他指着窗外斑斓林立的楼厦,说:这里是北京,你懂不懂什么叫生存
小师姐恍惚着问他那现在该怎么办。
他压低声音:还能怎么办抓紧找医院,抓紧去做掉,千万别让公司的人知道,懂吗
做掉别让人知道
小师姐点点头,又垂下头。
睫毛拦不住泪水,扑扑簌簌湿了一小片桌布这就是耗费了整个青春去爱着的那个少年
她抬起手腕去遮盖泪渍,又湿了小洋装的衣袖。
怎么搞的这件小洋装,每次上身,每次伤心。
面巾纸盒推了过来,他微愠:能不能别在外面哭你懂事一点儿好吗
菜刚上桌,他就匆匆离去,说是要准备下午的就职会议,一定别打电话给他,回头等他短信。
他走的时候忘了结账,菜点贵了,花光了小师姐身上所有的现金。
她没钱打车也没钱坐地铁,走路回的公寓。
初知怀孕时的惊喜,此刻异化成了一根穿心箭,从前胸戳透到后背,随着她的步伐一颤一颤,从午后颤进夜里。
走到傍晚时分,收到他的短信。
言简意赅的时间地址,是家郊区的诊所。
回家的路还有很长,一路上她左手不自觉地压在小腹上,手心的汗渗透了小洋装,潮湿的,像是捂着一掌黏稠的血。
床上有他的味道,她不敢躺上去。
她抱着膝盖躲在小公寓的厨房角落里,从傍晚坐到深夜,又到太阳升起,再到黄昏。
什么都没吃,她不觉得饿,眼前混沌一片,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终于,小师姐被持续不断的电话铃声叫醒。
听筒那头,是他恼怒的语音:
我在诊所这儿等了你整整半天了,你什么意思啊
你躲什么要是愿意躲的话,干脆咱们以后就别再见面了。
她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不要我了
她慌了神:给我点儿时间,再给我点儿时间,我心里乱。
她急急地哀求:你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的,一定不会拖你的后腿,绝对不会给你惹麻烦真的真的求求你别不要我。
她喊:我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好吗,等将来合适的时候再回来找你,我保证不让任何人知道好吗好吗求求你别不要我也别不要ta。
电话那头他也喊了起来:
别你别求我,换我求求你好吧你能不能别来毁我,也别毁了你自己,大家都是成年人,拜托你负点儿责任好吗
小师姐哭着喊:可这是咱们的孩子啊,求求你别不要我也别不要ta。她几乎崩溃,反反复复只喊这一句话。
声音在空旷的公寓里冲来荡去,撞出一片狼藉。
电话那头,他不理她,自顾自地说话。
他说,手术若不想在北京做,那就回老家去做,该请假就请假,别让人起疑心就行。听说要抓紧,不然只能引产,就做不成无痛人流了。
他说,你是聪明人,自己考虑清楚吧。另外,听说今天你没去上班,回头找个什么借口你自己看着办吧,希望你按照约定,别惹麻烦。
电话挂掉了,小师姐回拨过去,被摁断,再拨,再被摁断。
小师姐抖着双手给他发信息:
是不是只要我打掉了孩子,咱们就还能在一起
发送键一摁,她就后悔了。
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她狠狠地拧开水龙头。
冰凉的自来水浇醒不了快要爆炸的头颅,镜子里的女人鬼一样憔悴,她伸出手来抽自己嘴巴,一下又一下。
她对着镜子啐自己:卑鄙
鼻血溅花了镜子,又红了白瓷砖。
整个青春的付出和等待,只换来一道艰难的选择题。
她撩起衣襟,看着模糊的小腹。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我做错了什么上天是派你来逼死我的吗
翌日,小师姐离开了北京,她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闺密送行,独自坐上一列开往南方的火车,一路恍惚,一站又一站。
她本是被寄养的私生子,养父母没有义务出手排忧解难,途经故乡时她没有下车,任凭火车开往陌生的终点站。
从一个终点到另一个终点,再到下一个终点。
这算是逃离还是拖延,她不知道。
小师姐删掉了他的号码,一路漫无目的地向前向前。
她像一只被风卷起的塑料袋。
飘摇过整个中国,最后筋疲力尽地跌落进雨季的边陲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