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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流浪歌手的情人 · 2

街头卖唱的岁月

那时丽江古城的流浪歌手很少很少,随便往哪儿一戳都是个小地标。不像后来,纳西族的小弟弟们练了三个和弦也满大街地跑来跑去卖唱,手鼓打得山响,吉他抡得像电风扇,也学当年的我们,也在面前点红蜡烛。但生猛无比,为了争地盘经常打得头破血流,有时候还拿吉他打对方的头,吉他啊那可是吉他啊有趣的是,他们面前也都摆着个琴盒,上面的字是一模一样的:边走边唱,支持原创。打小在旁边城中村里长大的流浪歌手,那满身历尽沧桑风尘仆仆的感觉真是学都学不来,膜拜一个你问他唱的是什么,他也气宇轩昂地说“原创民谣”好吧,许巍的蓝莲花是你的原创,五月天也是你的民谣

这种情况, 是在大军来丽江半年后慢慢开始泛滥的。他很无奈,一些不懂事的小歌手在他经常定点卖唱的花台上泼油,他就拿外套兜来土铺在上面,然后垫着外套卖唱。第二天土上又是一层油

于是被迫换地方,把大石桥边最黄金的位置让给那帮别着刀子卖唱的兄弟,他找一座行人稀疏的小桥,萧萧瑟瑟地开唱。偶尔趁着人家没开工的时候坐回老位置,做贼一般,一边观望一边开工。但那时往往夜色已阑珊,行人渐渐微醺,肯放下钞票的少,借酒来踹琴盒的多,他也不生气,反而问人家喜欢听什么歌,要不要听首原创。但喝醉的人很多不知道什么是原创,于是他就唱再回首,唱得醉酒的人泪光晶莹、浑身颤抖,然后哇哇大吐。

我说:“我擦,这个世界怎么了,这么多浪子。”

他说:“他们的心累了。”

大军和我不一样,和大松也不一样,每天不挣到一定的额度他是不肯收工的。

收成好的时候,他是笑眯眯的,半夜坐在小火塘的角落里,笑眯眯地逗逗单身女游客,问人家是不是从成都来的。有时候连着数天风雨如晦没办法开工,他神经质地一口接一口叹气,抠手指,各种坐立不安。他应该是很缺钱吧,可奇怪的是花钱的时候一点儿都不吝啬。

那时大家吃住在一起,午饭在院子里自己做,他抢着跑忠义市场买菜,洋芋或空心菜,永远是这两样。晚饭在小馆子解决,他又抢着埋单,不过是几份米线、两盘冷拼,抢得和干仗一样,卖唱的收入越差,他埋单的次数就越多,谁都拗不过他。我那时候瘦,他说,大冰多吃点儿,多吃点儿,还用筷子给我夹菜。

他不会用公筷,也并不知道那时候的我有信用卡和存款,还有一个电视主持人的身份。

于我而言,最初街头卖唱是件好玩儿的事,是种新鲜的人生体验。

从拉萨唱到丽江后,每天的卖唱慢慢演变成了仪式化的例行日程,履行得比吃饭睡觉还要认真,不唱就好像少了点儿什么。而大军加入后,街头卖唱又慢慢地变成了一种必须要履行的义务,我很喜欢看到生意好的时候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成功人士的嘴脸,我希望他能多赚点儿。年复一年,后来只要在丽江,就会每天去帮大军打鼓,一直到今天。

可是光卖唱能挣几个钱呢,每天吃点儿饭、交个房租就口袋空空了,抽烟基本靠蹭,喝酒基本靠赊。我有个流浪歌手兄弟叫金刚柱子,第一届雪山音乐节的时候结识的。他燃臂供佛,左胳膊上有三个大香疤。柱子有一首描写流浪歌手生态的歌叫接着操练:

那一天房东大姐说你再加五十块钱 下一个月我的脸上又多了一丝疲倦一天天啊东奔西跑为了赚点小钱 吃一点饭买个拨片 换几根琴弦

柱子后来出家,不能弹吉他让他很难受,听说还俗后一直继续安贫乐道接着操练,但依旧交不起房租。

丽江的卖唱市场竞争渐渐白热化,考虑再三,我和另外一个兄弟路平决定盗版自己的音乐作品。最初,我们尝试着做了一批cd ,用最原始的手段diy ,去批发电脑光盘一张张地翻刻,刻坏过路平一台光驱。封套是牛皮纸手工糊的,封面手绘。

定价的时候,我们有分歧,老路说:“10 元一张。”

老路啊老路,丽江粑粑都5 元一个了

老路说:“那15 元一张。”

老路啊老路,风花雪月都20 元一瓶了。

老路说:“贼他妈30 元”

老路啊老路,愿意掏30 元买一张流浪歌手专辑的人,还会在乎多掏20元吗

老路和我最初50 元一张卖原创专辑的时候,一直是低着头弹琴的,完全是一副昧了良心的模样。奇怪得很,卖得出奇地好,第一天卖出了16 张碟,这相当于单纯卖唱一个星期的收入啊。晚上数钱的时候,老路、大军、大松围成一圈,一张张做贼心虚、红扑扑的脸这么多年过去了,想想就好笑。

可是,后来有一天我坐在我济南的家中,一张张整理两岸三地n 个知名歌星的签名ep ,撇着嘴念那些龙飞凤舞的赠言时,我念起当年那些未曾沾染人间烟火的民谣,我依旧浪荡天涯的兄弟,那些放声高歌的青春,仅仅只值50 元吗

大军是丽江第三个卖原创cd 的,他简直就是为此而生的。他那不叫卖,快成批发了,我见证过他一天卖23 张专辑的时候。他说:“这简直就是在捡钱啊。”他开始在专辑上签名,不管买的人乐不乐意都觍着脸跟人家说:“说不定有一天会有收藏价值。”好玩儿的是,不乏很多受宠若惊的脸频频冲他点头,然后各种讨价还价。

大军一直很感谢我当年的倡议,他说:“大冰,你是个改变了丽江流浪歌手产业结构的人,你真厉害,你真不愧是上过大学的。”哥,这和上不上大学有关系吗我大学学的是油画好不好。可他坚持认为我这个举动让他起码少奋斗了五年,我打小不喜欢人家和我矫情,经常一句话堵他回去:“都丽江了,还奋什么斗。”

那时候我是个偏执的青年,还不是很懂生活。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回丽江,生活重心转移到西藏。经年累月背着包,一座接一座地去转山转湖,从阿尼玛卿岗日到马湖鬼湖,断过肋骨也断过手指,经历了人生中最无牵无挂的一段时光,很快乐,算是第二次童年。再回丽江的时候,在古城口大水车旁遇见大军,他远远地搓着手开心地向我走来,边走边喊:“哎哟大冰回来了晚上来店里吃饭。”他的脸笑得像一朵花。

“店什么店你都开店了啊,大军,你哪儿来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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