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铁成刚去京城那会儿,我对他意见甚大,太讨厌了,老逮不到他,总约不上饭。
他经历丰富,跨界小能手,故而朋友多,接风宴排了两个月,档期密得比宣传期的艺人还满,天天各路不同的豪杰杀出来劫道,把他绑走叙旧吃饭。最多一天六七个饭局,从五棵松吃到通州。
有一次我真怒了,约顿饭而已啊又不是约炮见你一面咋这么难
他说好吧兄弟你来吧,别嫌挤就行
我去了,傻了b了,20人的包厢里塞了50多个人,这是饭局还是歌友会咋这么多人而且貌似是好几拨人凑在一起,有西装领带也有大汗衫,平均三块尾巴骨挤一个凳子
听说这只是一部分,隔壁餐厅还有十几个演员和导演在等着。
说曹操曹操到,铁成电话吱吱响,李小璐在电话里喊:哥哥,你什么时候死过来,我们这边凉菜已经吃两遍了。
那天我陪着铁成转战了四个接风宴,战到海淀时嗓子眼儿都塞满了。海淀那边等着十来个北大的老师,我差点被他们弄死,当老师的人文质彬彬惯了,一旦热情起来不是人,他们玩儿命往我碟子里夹菜:铁成的朋友就是我朋友,别客气,多吃点儿。应该都是监考好手,明明都在和铁成谈笑风生,却一个比一个余光犀利,一个比一个眼尖,我稍微搁搁筷子,他们就唰地扭头问是不是不合口味吃不惯,好吃好吃特别好吃,吃啊吃啊吃,直吃得我怨念满腔悲愤难言。
世上比劝酒更可恶的是劝饭,铁成从不喝酒,故而接风宴上没酒只有菜。
我每吃一会儿就偷偷松一松腰带,一直松到最后一个扣。
午夜时分,我坐在铁成的大摩托车后座上,孕妇一样捧着肚子,撑得死去活来。
我挠他脊梁:哥你慢点窜,虾仁快颠出来了
铁成说,挺住,还有一顿接风消夜。
大摩托轰隆隆,停在一家灰头土脸的小吃店前。
早有一个穿着厨师围裙的人立在门前,那人淡淡打个招呼:来了。
又说:你们坐,我去把菜热一热。
小吃店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三个,菜不多,茶当酒,话也不多,都在茶里了。
临走时那人也淡淡,他问铁成: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铁成说:随时来,一个电话就到,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
那人笑,眼圈是红的,他笑着骂:滚,我想你干吗好好忙你的吧有事你说话。
从来到走他只笑了这一次。
那人曾被关了七年,又被关了三年,放出来后一直开小吃店,是草莽也是孝子,听铁成说还是个义人,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的那种。
五
铁成那时也被人托付了身家性命,不是房产金条国库券,比那些都金贵,是个孩子,漂漂亮亮的一只小姑娘。
小姑娘叫小彩旗,大理白族,只身来北京学舞蹈,受她家人的托付,铁成当了她在京期间的监护人,全权督管她的身心发育。十一二岁的孩子练功苦,特别能吃,铁成隔三岔五接她出来改善饮食,一寸厚的牛排几口就干没了,速度之快,让服务员恍惚了自己到底上没上过菜。
铁成那时大波浪长发,爱穿草鞋和彝族长袍,挎的也是民族刺绣包,背影看起来严重混淆男女性别。第一遭在北京舞蹈学院的宿舍楼前签字领人时,宿管老师审贼一样地盘查了半天,把一旁的小彩旗烦坏了。
更烦的是一堆学舞蹈的小丫头聚在一旁叽叽喳喳:我的天,快看,小彩旗的妈妈来了好酷啊,比杨丽萍都酷
铁成一扭头,小丫头们集体吓了一跟头,我的天,小彩旗的妈妈咋还长胡子呃,是她爸爸,她爸爸咋这么像兵马俑太酷了
铁成淡定地觍着脸,小彩旗高傲地扬着脸,二人并肩慢慢地穿越人群铁成把小彩旗拎起来,一攮子塞进三轮侉子斗里,突突突地离开,两个人长发风中飞,身后的小丫头们羡慕疯了,啧啧声一片。
可能是因为这个典故,小彩旗一直叫铁成干妈。
那时很多朋友都爱带着孩子找铁成玩儿。
不知道为什么,小孩子都特愿意和他玩儿,越小的孩子越爱他,可能孩子具有天然的敏感,能在人群中辨析出哪些大人是假有趣,哪些是真好玩儿。
有个朋友家的五岁小妹妹爱他爱得不要不要的,以他女朋友自居,每次见面抱住脖子就不肯撒手,魔术贴一样。小妹妹平时早上赖床,她爸爸吓唬她:再不起,铁成就结婚去了。
小妹妹嗷嗷地哭着爬起来穿衣服:我还没长大,他不许结婚
六
铁成最初的北京生活,一度让我很费解。
是啊,玩儿得挺开心的,但不是说来给自己建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吗不是说要开开心心地把钱挣了吗不是说要保护好真正的自己吗
怎么丫挺的整天光玩儿不见创业
他那时玩儿得疯,大摩托轰鸣79工厂的音乐实验基地里和老外玩儿世界音乐,本土音乐人也找他玩儿,萨顶顶全球巡演邀他去敲过鼓,一路敲进人民大会堂。
我收到朋友传来的龙套图片,眉头皱了好半天再这么坐吃山空地玩儿下去,谈什么平行世界
我给他发信息,没文字,只一串省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