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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姐姐 · 2

主持人行当讲究默契配合,俗称场上如夫妻。

但十几年前的综艺节目没有制作宝典,制作流程尚粗劣,有台本,但主持人的台词往往不被细分,谁先说谁就多说,谁语速快谁就多表现。

卫视主持人是个竞争激烈的职业,工艺流程的不健全,导致当年一大批主持人为了自保拼命抢话,搭档往往是冤家,明争暗斗往死里踩。

说是场上夫妻,实则分居;说是默契,往往冷暴力。

但山东台的大冰和刘敏例外。

那时一度有人开玩笑,你们俩怎么一上了场就像过日子一样,怎么这么相敬如宾啊

是啊,为什么一个眼神扔过去就能明白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呢语速我快她也快,我减速她也不超车,所有抛出去的梗都掉不到地上,所有互相扔的梗都能翻出花儿来。别人录节目都盼着早收工,我们的节目录起来就没完,完全不觉得累,只觉得舒坦和融洽。

这种融洽从化妆间就开始了。

那时每个台的节目经费都少,有一个时期,主持人普遍没有专职化妆师,经常需要自己捯饬舞台妆。化妆间灯光暗,她打完一层粉底问我一遍:匀吗我说你问镜子行不行问我干吗。她冲我吼,镜子又不会说话我也吼:脖子还有耳朵后面都还黑着呢

她近视,却不爱戴眼镜,画眉毛时每成功地画了一笔,就自信地高喊一声:嘿

嘿什么嘿啊,又不是胸口碎大石

我那时经常帮她夹眼睫毛,她那时时常帮我做头发,满手的发蜡揉啊揉半天,然后喊:嘿当当当当,榴梿

她帮我设计过各种奇异的发型,榴梿、菠萝、花轮同学、周润发一边弄头发一边告诉我,她弟弟的发型,也都是她设计的,她家喵喵的造型,也都是她设计的。

那个时候的观众保守,我没少因为发型问题挨骂,副台长也损过我。他远远地冲我叹气,浓郁的济南腔:小抹子小破孩儿,你过来,脑袋上是个么行行子是什么鬼东西豪猪吗盛开的菊花吗

若干年后,留那种发型的人都成了“皇族”,人们把那种发型称为杀马特。

当年网络还不流行,观众来信每天都厚厚一摞,除了骂我发型变态的,还有不少是打听她台上穿的裙子是哪儿买的。哪儿都买不到,大都是她自己设计、自己裁缝的,样子都很漂亮,但都经不起细瞧,针脚之宽恨不得一寸一针,动不动就刺啦露肉了。

恨死我了,那时候每次上台前,我都要蹲在她背后当义工,吭哧吭哧帮她别半天别针,一边别我一边骂。这是衣裳还是被面儿啊你的裁缝手艺是跟着鞋匠学的吗

她尥蹶子,高跟鞋后跟乱戳。

我吼:老实点儿,别乱动,回头别针别进肉里了可不赖我。

导演三番五次地催场,我急她也急,最后救急的,往往是宽条的透明胶带。

狗撵兔子一样地跑,候场门前齐齐一个急刹车,我脸都白了。我说刘敏,你你你好像有东西掉了。她倒也大方,二话不说手往怀里一塞,理呀理呀调呀调呀掏呀掏

我那时年轻,纯净如玉,我哀求:你尊重我一下好不好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的。

她说屁,破孩子,你比我弟弟还小半岁呢。

开场音乐已经结束,观众的欢呼已经响起,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往台上跑,一抓就抓成了习惯,后来那么多年的那么多场节目,每次我们都是手牵着手上台。兴冲冲的,像两个闯进教室的孩子一样,每次都一样。

手心里暗暗用一下力,节目也就正式开场了。不论是1500平方米的演播大厅还是15,000人的市政广场,有她站在身旁,多大的领导坐在台下我都不慌,多牛的明星来当嘉宾我都不紧张。

忘词儿了也不怕,抛过去的眼神她总能会意地接住,小嘴一张突突突突,好似马克沁水冷重机枪。

话题尺度跑到了下水道也不怕,她总能笑嘻嘻地三言两语拨乱反正,一只手捏着话筒面朝着摄像机,一只手藏在背后掐在我大腿上,两个指甲钳住一点儿肉,作死地,旋转着掐。

全国观众看着呢,哑巴亏是吃定了的,我疼得额头冒汗只能哈哈哈。

她也哈哈哈,唇语无声,我却读得懂:掐死你掐死你,又说不能播的话了。

她语速快,反应也快。

那时我们远征tv,当时央视不知抽的什么风,召集全国各省的主持人大搞七天连续直播,这可苦了他们本台某些习惯了端着架子说话、只会念台本不会说人话的主持人,他们编导第一天就快哭了:哥们儿,你反应速度别那么快行吗搞得我们的主持人说的话连十句都不到,再怎么说人家也是“金话筒”,你给点儿面子好不好

我说知足吧你,为了照顾你们那位只会背稿子的“金话筒”,我已经降速30了好吗他不信,依旧说我故意抢话,我气笑了,我说好,那你明天等着瞧。

第二天那位优秀的“金话筒”得主最终只说成了一句话:观众朋友们大家好

和他搭档的地方台主持人叫刘敏,是当时全国地方卫视第二快嘴的女主持人,第一叫李湘。

那时流行女主持人穿“恨天高”,不穿不行,男女搭档身高悬殊的话,镜头上看起来会很奇怪。但鞋跟太高的话,节目录制时间稍一长,脚会肿得像馒头一样,半天也拔不下鞋来。我懒得每次收工后帮刘敏拔鞋,于是把自己登台的鞋全部换成平底匡威。

话说,在舞台上驼背的这个习惯也是那时候养成的,驼背一点儿好,两个人站在一起,能显得大家差不多高。很多艺人上完我们的通告后都很开心,奶奶的,显得他们都挺高。

后来整理场记照片,发现当时大红大紫的蔡依林和我们一样高,刚出道的张含韵和我们一样高,同样刚出道的刘亦菲倒是比我们矮一丢丢,但风头正劲的张娜拉居然比我还高男生们就不用说了,在那个增高垫还不为大众熟知的年代,他们哪个都比我高。

上述皆为浮光掠影,做节目嘛,口碑和品质才是王道。

那时候“芒果”还没崛起,“荔枝”和“中国蓝”尚且萧条,也都还没有开始使用那些水果符号,提到山东卫视,人们还没开始说蓝翔,只说阳光快车道。

录棚内节目时经常发现有人倒卖黄牛票,观众席一个座位卖150元且供不应求,150元现在看起来不算多,但在遥远的2000年年初,省会城市月薪2500元已经算是高薪。

节目的外景也很受欢迎,拍摄过程却很惊悚,每次听说阳光快车道来拍节目了,围观的人能挤满整个市政广场。在临沂时,摄制组的面包车差点儿被挤翻。在泰安时,为了疏散人群,出动了大批武警,我和刘敏被塞进警车带离。

阳光女孩、阳光记录、阳光苗苗,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请注意阳光小苗苗正在征集

那时最有名的小苗苗是大头和萱萱,都刚上小学,现在大学都快毕业了。当年的舞台上,我生吃了这俩熊孩子的心都有,如今看看,却打心眼儿里觉得亲。他俩是我和刘敏的小号翻版,上台时也手牵着手,溜溜达达两个小大人。

采取跪姿采访孩子的习惯,是刘敏起的头,她爱孩子,从不俯视,再窄的裙子也单膝跪下,只为能和孩子的眼睛平视。心诚则灵,再不听话的孩子面对真正的尊重时也会买账,同样买账的还有我们遍布全国的观众,那时东方时空的记者去贵州边远山区采访,一堆田间劳作的乡民冲着镜头腼腆地笑:当然喜欢看电视,最喜欢看山东台的阳光快车道。

阳光快车道当时的收视率有多高

举个例子吧,电视里热播还珠格格时,全国人民都疯了一样地追捧,山东人民也不例外。但在山东,还珠格格的收视率没有阳光快车道高。

关于阳光快车道的舞台回忆太多,篇幅有限,不多写了。

关于舞台背后,这档节目几乎等于山东电视界的黄埔军校,前后培养出了数十个制片人。有成就自然有跟头,有欢乐自然也就有坎坷,是非过去在宫里,如今在台里,贵人和小人本就是共生关系,电视台本就是人精扎堆地儿但拜栏目名字所赐,一切阴霾最终总被阳光所消解,情结之殷殷,情节之跌宕,将来若有缘开笔,真真秒杀一切宫斗剧。

其实是誉是谤于我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打她出现后,我再没担心过下岗。

主持当红的节目压力大,所有的瑕疵都会在旁人眼中被放大,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拥有一个像她这样默契的搭档。

舞台是战场,话筒是枪,我们是背靠背的战友。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时而帮对方举起盾牌,时而帮对方递上弹药,彼此护着彼此,相依为命在舞台上。

默契和信任不是无缘由的,她之所以容我,是因为她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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